熙攘繁盛,光耀万年——辉煌古都长安城应当如何守卫?
导语:
纵观中国古代史,战争的形态自大型城市的出现之后,便由两军阵前搏杀演进至更为复杂的领域。交战双方围绕城市的攻坚、支援、包围与反包围,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斗争。
笔者曾是一款有些年头的战略游戏《骑马与砍杀》的忠实玩家,奈何技术委实不过关,在游戏中一度面临首都被敌方野战军团重重包围的窘境。
不过游戏毕竟无法与现实做比较,游戏中的城市至多不过百来步长,两百全副武装的武士便可将城墙如铁桶般防卫起来。
即便如此,笔者在操纵守军守城的过程中仍不免手忙脚乱。而历史上,超大型城市的守卫者倘使面临大军压境,如何确保身后这座城市的周全,想必会是一件极为头疼的事。
这里我们不妨做个设想。你是一名领兵数万的将军,负责守卫一个伟大朝代的首都。
这本该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使命,只不过,作为守卫者,你将面对84平方公里的广阔城区,绵延到天际线的漫长城墙,以及十二道之多的城门。
倘使敌兵大军压境,单是外城的防御便可以分散你手下的全部兵力,更遑论守卫皇城、侦测敌情以及出城袭扰,面对地狱级难度的开局,你该如何防守它?
说起著名的中国古代城市,首当其冲便要提及长安。在去岁热播的电视剧《长安十二辰》中,靖安司司丞李必曾作出如此评价:“熙攘繁盛,光耀万年,再没有比长安更伟大的城市。”盛世大唐的豪迈与自信得以直观地展现。
长安便是如今的西安,这点如今已然人人皆知了。
但更少被提及的是,长安的城市雏形最早可追溯到西周时期,周文王曾将都城设于关中地区,并将它命名为“丰京”,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
随后,光阴流转,五霸式微,七雄并起,又有秦一扫六合,奈何二世而亡,而后楚汉相争,高祖出蜀地而入关中,进而征伐天下,一统海内。
公元前200年,汉高祖将国都设立在昔日周文王的国都之上,将新城命名:长安,意取熙攘繁盛,长治久安。
而守卫长安城的秘密,就藏在这段波澜壮阔的王朝兴替史中。
时间来到了初唐,历经了隋朝两帝近三十年的经营与修缮,大唐接手的时的长安已然发展到了空前的规模,以致远远超出了同时代的城市概念。
此时的长安,占地面积达84平方公里,城墙周长达36公里,人口近百万,其城区面积甚至与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市区(91平方公里)不相上下。
这个数字放在历朝历代都城面积中是能够傲视群雄存在,明清时代北京城的面积也不过60平方公里,而对古罗马城(20平方公里)与君士坦丁堡(16平方公里)而言,长安城的面积更是两城面积之和的两倍有余,说是“万城之城”也毫不夸张。
此时的长安城布局基本如下:
外城四面各设有三个城门;
六条宽阔的大道联通全城108坊;
朱雀大街作为中轴线横贯南北;
倘若你从明德门内进入长安,沿着朱雀大街可以笔直地走到朱雀门,也就是皇城大门前。
听起来交通是不是极为便利?倘若敌军发兵攻城,城内守军是不是可以通过各条大道进行快速机动?
唐长安城平面示意图
大错特错!我们不妨先看外城城墙高度:
长安外城在唐初经历了几次修缮与增高,在开元年间达到一丈八尺,如此尚不足五米。对于攻城一方而言,这样的城墙高度几乎是不够看的,制造攻城云梯的工艺毫无挑战,搭上简易的木板工事,敌军甚至可以骑着战马攻上城墙。
而绵延三十公里的城墙与多达十二处的城门更是守城方的噩梦,兵力的分配与调度成了一大难题:
攻城方可以任意选择进攻地点,守方则疲于奔命,因为漫长的防线上但凡出现了一处缺口,便意味着满盘皆输,敌军大可以通过城内发达的道路系统径直攻取指挥中枢,进而让外城各部守军彼此断绝联络,瘫痪全城的防御体系。
纵使守方分配得当,将防线维持得水泄不通,可一旦面临敌兵重重包围,城内庞大的守军与人口数量又将成为另一场噩梦。大运河至渭河的物资输送一直是长安及关中平原的经济命脉,一旦被敌军切断,失去关中平原及全国的物资补给,坐拥百万人口的长安几乎不存在长期坚守的可能性。
可回到古代城市攻守战的实际上,城墙低矮并非意味着致命缺陷。
古人在长期的城市攻坚与防守作战中已然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墙贵低,门贵多,若无反击,势难坚守”。城市防守战绝非呆板地等待敌人进攻,而应当抓住战场间隙主动发起反击。
不过对于长安这样规模与体量的城市而言,分兵过少,难以对敌兵造成有效杀伤,分兵过多,倘使野战失利,便是雪上加霜,有限的守城兵力又会进一步消耗。进退不得,守城艰难,如此看来,万城之城长安,似乎难逃陷落的命运了。
倘若想要完好无损地保住长安城的辉煌与繁荣,不让她直面战争袭扰,第一要义便是将目光拉长,离开长安城下这一亩三分地,望向一片更广阔的范围。
关中平原又称渭河平原,西起宝鸡,东至潼关,是由渭河、洛河、泾河等大河冲刷而成的冲击平原,又因处于函谷关、大散关、武关及萧关之间,故称为关中平原。
在地势上,关中平原南边是险峻的秦岭,北边是绵延的北山,东边有奔腾的黄河,西面又有陇山起伏,地势险要。而长安城恰好就落在关中平原的核心区域之上,四面群山环绕,险关扼守,有如四只持盾的铁臂,将长安城紧密护卫在其间。
古人谓关中“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守军只需牢牢控制住关中平原四大关隘,长安便安如泰山。
历朝历代的君王正因综上优势,才将都城设立于此。自西周至隋唐,长安分别作为十三朝的都城而存在,也使得长安成为中国历史上建都朝代最多、时间最长、影响最广泛的都城,位居四大古都(西安、洛阳、南京、北京)之首。
这一切光环的背后,都离不开关中平原及四大险关的默默支持。有唐一代的无数诗人,更是扎根边塞,写下无数流芳百世的豪迈边塞诗篇,展现着盛唐的气势。
回到关中的话题上。实际上,无论是秦代一扫六合,还是汉高祖征伐天下,起兵的大后方皆以关中平原为根基。
函谷关一线扼守东方道路,秦军正是在此阻挡六国大军,避免了被六国合击而亡的命运;
陈仓道连通蜀地,汉高祖正是由此攻入八百里秦川,奠定一统天下的基础;
西部的萧关扼住了河西走廊的咽喉,西北游牧民族的袭扰被阻拦在外;
而四方防线中最为关键的又是东方的防御,由函谷关与潼关一同构建的双层防线可谓长安最大的屏障。两关扼守的通道是关中平原通往中原地区的唯一道路,一旦被守军封闭,中原大军纵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伤到长安分毫。
但进攻方一旦突破四关中任意一关,便将直接进入绵延三百公里长的狭长平原,在这片漫长广阔的平原上长安将再无险关可守,敌军的兵锋在一日之内便可直抵城下。
而当长安城直面大军压境时,其自身防守能力的缺陷与劣势又一览无遗。任何一处疏漏都会导致城破人亡,实在是典型的易攻难守之地。
如今想来,伟大的长安城从设计之初,也许就不是为战争与防守而准备的。她是如此地繁华,如此气势恢宏,像是一场散发着琉璃光辉的美妙长梦,璀璨的光芒照亮了一整片黑夜。她更多代表着一个文明在强盛时期展露出的自信与骄傲,却不曾预料到繁盛之后的浩劫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也因如此,《长安十二时辰》中的主人公张小敬才会发出如此感慨:“世人皆晓长安的繁荣,又可曾知晓长安的脆弱?”
现在我们知道,要想正确地守卫长安,断然不能将战场拖到长安城下,因为长安经受不起战争的摧残。当关中平原的防线被突破的那一刻,便是长安沦陷的一刻。
实际上,大唐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造反时,便严格参照此路线,先行攻陷洛阳,又抓住玄宗连番下令主动出击的焦躁情绪,于灵山一代伏击了领兵出关作战的潼关守将哥舒翰,在连续重创唐军后一举攻陷潼关。通往长安的大门自此被撞开。
在那之后,神州遍地狼烟,百姓流离失所,长安守军不战而退,一整个繁盛的大唐自此便一蹶不振。那个恢弘的盛唐光景最后便仅剩帝王慌不择路远去的背影,仅剩燃烧的残垣与遍地的哭嚎,变成白居易笔下的“此恨绵绵无绝期”,变成诗人们口中回不去见不到的幻梦,依稀流传至今。
于是我们又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有永不陷落的防御,也没有永远辉煌的朝代。守卫长安者,守得一时,也难守一世。
战争总是如此,充斥着血腥与生离死别,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通过诗人的诗作中,感受那个曾经存在过的繁盛时代,感受它的脉搏、浪漫与辉煌。在最后,笔者希望以一篇诗作来结尾,一篇道尽了战火纷飞、浪漫气质、人生哲思的盛唐边塞诗,借此来重温,那一段湮没在岁月中的古老历史。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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