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愚叟/意外提拔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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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叟

老闵曾给朋友说，他活这几十年，有好几个想不到。

第一个想不到是他十九岁那年复读后参加高考，情商智商开挂，以全乡文科第一名成绩被河师大政教系录取。

第二个想不到是他当高中老师第五个年头，偶然机会给县干训班讲了两节哲学课，得到贵人赏识，随即调入领导机关工作。

第三个想不到是他45岁时天上掉馅饼，实行职务职级并行，老闵第一批享受到正科级待遇，终于结束了14年副科级长跑。

看来，老闵也算得上人生的幸运儿。

可是，物极必反。49岁这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老闵突然性情生变，行为也有些不大正常了。

首先觉察老闵反常的是他老伴。

自从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后，老闵感到浑身轻松。平时下班后就钻进书房里，专心琢磨他的文章，财米油盐向来不问。近些日子忽然喜欢做家务了，里里外外，擦擦洗洗，不累到满头大汗决不罢休。

有一次，他正在扫地，看到餐桌下地板上有两滴黑黑的饭渍。他放下手中的笤帚，蹲下身子用手指抠，感觉硬硬的很难弄掉，于是转身拿来水盆抹布洗洁精，把几处污垢清除了。去卫生间洗抹布时候，发现白瓷台盆结了厚厚一层水垢，就找来钢丝球，蘸着洗衣粉把台盆擦洗得干干净净。等到忙完直起身来，才发现塑料盆里水没倒掉，抹布没洗，笤帚还倚在墙边。恍然想起，原本打算先掠一掠地板上浮物，再用海绵拖把拖地的，忙活了半天还没开头。他一时呆在那里，竟然不知从哪里下手了。

单位新来的公务员小宋也感到老闵有些不可思议。

那天小宋值夜班，快十二点刚躺下，外面陡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他起身检查办公室门窗返回值班室时候，差点和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撞个满怀，仔细一看是老闵。老闵说，雨太大担心从窗户往屋子里飘水，过来看看。小宋跟老闵进了理论科，看到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的。老闵自嘲说，总感觉好像忘了关窗户，心里不踏实。小宋想，从老城区到新办公楼至少有3公里，闵秘书可真够那个的。

老闵居住的小区，中间有一片休闲小游园，一条人工小河贯穿南北，水里鱼游虾跳，给小区居民平添了几分乐趣。有天老闵外出从游园旁边路过，见一群小孩子裤腿高高卷起，撅着屁股正在水里捉鱼。老闵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摇摇头走了。可是，走到大门口，他忍不住又折回来，很严肃地告诉那几个孩子：这是公益景观，不是乡间沟渠，不许在里面逮鱼捉虾。末了还换了柔和的语气好心提醒：再说，水里石头光滑，很容易摔伤的。不知孩子们能否领会他的善意，但是为此事老闵还专门去了物业处反映，倒是真的。

老伴判断，老闵像是患上了强迫症，或者叫偏执狂。她把种种迹象告诉了在县医院当医生的表弟，表弟说那就抽空来医院一趟吧，我找个专家给姐夫仔细看看。

老闵自己这段时间睡眠确实不好，对老婆的建议未置可否。

小区离医院不远，周末上午俩人遛达遛达来到医院。拐过门诊楼角时，老闵见一辆家用三轮电车停在路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后座上，津津有味地舔着冰激淋。老闵随老伴挤在大厅人群里等电梯，准备去三楼找表弟。门诊楼是座旧楼，部分房间正在改造装修，地板上一层灰白的尘土，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涂料味。老闵老伴被人流挟裹进了电梯，扭头却不见了老闵。这个晕货！老伴心里骂了一句，只得再下楼寻找。原来，在等电梯时候，老闵看着电梯口一闪一闪的楼层显示灯，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了那辆电三轮和小女孩，出于直觉顺着原路迅速返回，弯下腰对小女孩说：小朋友，这地方太晒，我帮你推到荫凉地儿好不好？

小女孩见是陌生人，一个劲大喊“奶奶！奶奶！”老闵也不理会，就把车往路沿石上面的树下推。刚走不远，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块建筑围挡铁皮从天而降，重重砸在老闵身后刚才电三轮停的地方，掀起一米多高的气浪，吓得行人一阵惊呼。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女提着裤子，从公共厕所里冲出来，失声大叫着“我的孩儿”，奔到近前见孙女安然无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仰首俯身朝天一拜：阿弥陀佛！

晚上，小女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全家出动，带着大包小包礼品，登门感谢老闵。“恩人，您是俺孙女的救命恩人啊！”女孩的奶奶说起当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当天夜里，老伴把医院开的几大包调节神经的中草药悄悄扔进了垃圾箱。

过了不久，49岁的老闵被提拔重用，当上了文化局长。

不少人羡慕嫉妒恨，都说真是想不到，老闵腾人有腾福，老了老了飞黄腾达，这货走狗屎运了！

事情真相是：

前些日子老闵为刚刚赴任的顶头上司捉刀一篇理论文章，这是老闵一贯拿手好戏，但一时疏忽把作者署成了自己名字，直到文章见报才发现闹了乌龙。上司大光其火，直骂他“老糊涂”。这事很快被人传开，大家看老闵的眼神也不一样了。老闵一辈子谨小慎微，从没犯过如此低级错误，不由悔恨交加，反省自责，精神几近崩溃。

说来也巧，那天在医院老闵“强迫症”突发鬼事神差救下的小女孩，竟然恰好是这位重要领导的亲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