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余秀琦/喀喇昆仑山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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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琦

她在院子里种满了喇叭花。红的、白的、蓝的、粉的，挤挤挨挨，在小院里热热闹闹的开。

男人说，种啥不好，偏种喇叭花。朝开，夕落，花不好看，也开不长久。不如种辣椒黄瓜啥的，炒炒可以当盘菜就盅酒值当。

她像没听见。依然秋天收了花籽，来年撒到小院里，要不了多久千朵万朵的小喇叭，又在小院里闹哄哄的开。

她做得一手好女红。绣的红肚兜鞋垫上的花鸟鱼虫像活的一样；她还擅长做布鞋，她做的布鞋针脚细密，上脚舒适软和。她常拿到集市去卖。一家子的生计全指望她。

她和男人有一个女儿，她做主为女儿取名：夕颜。其实，夕颜还是喇叭花。只是她的男人不知道。她的男人只知道喝酒赌钱。她也懒得管他。

男人不知道的还有，在他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小山。

她和他是邻居。一墙之隔，朝夕相伴。他说他喜欢乡间盛开的喇叭花，不起眼，但生命力顽强。她就在自家的院墙边种满喇叭花，喇叭花藤爬呀爬，爬上墙头窜到他的院子里来。喇叭花开的时候，一朵朵向下探着身子，向他打招呼。他见了，就想起她。

打小她就知道她与别人不一样。娘是个疯子，傻到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在乡下，在世俗的眼光里，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耻辱与卑贱。

娘在生她时难产死了。“克星，命硬”，她从小就活在人们的嘲笑和诅咒里。她没有朋友，村子里的小伙伴见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她唾弃她。可他不一样。他带她捉蚂蚱，教她叠纸飞机，偷拿家里的糖给她吃。让她知道，世上除了苦，还有一种叫做“甜”的味道。

他编了狗尾巴草戒指，他一个，她一个。随手又摘下两朵喇叭花，一朵插她头上，一朵放自己嘴边，做吹打状。嘀嘀嗒，嘀嘀嗒，就这样，她做了他的新娘。那年，他八岁，她七岁。正在懵懂未开的年纪。

她是外婆一手带大，她感觉世上最亲的人除了外婆就是他。她依恋着他，像喇叭花依恋着篱笆。

高中毕业后，他参军去了青海。喀喇昆仑山，平均海拔5000多米，高原苦寒，终年白雪皑皑。他和他的战友们像日夜盘旋在喀喇昆仑山上的鹰，巡睃着边境线。他说，他要做一只鹰。而喀喇昆仑山是他的魂。

她在家里静静的等。农闲时节，在灯下，她为他做布鞋纳鞋垫。鞋垫上用绿丝线绣满缠枝莲。绿色的缠枝莲，茎蔓缠绕，莲花摇曳，花枝舒展的铺展开来，像她生生不息的爱恋。她一年寄两次，每次十双布鞋十双鞋垫。寄给他，和他的战友们。

他写信给她，说，每当看到喀喇昆仑山上的云，他就会想起她。云，那么洁白、干净，多像无染的她。他还告诉她，若是喇叭花籽能在喀喇昆仑山上发芽就好了，这样他和战友就不那么恋家了。他还说在喀喇昆仑山缺少绿色，更没鲜花，连乡下最不起眼的喇叭花狗尾草都没有。天地都是白的，晃眼的白。

她傻，她理解不了他和战友们的生存环境。巴巴为他寄去了喇叭花籽和狗尾巴草籽。他天天怀里捂着兜里揣着，直到遭遇雪崩离去，他也没能看到花籽发芽。怎么能发芽呢？那时还没有“极地绿洲”，喀喇昆仑山太冷，常年缺氧，他和战友们创造不了奇迹，但又创造了奇迹。他走时，离退伍仅剩十一天。她没有等来他。他长眠于喀喇昆仑山下，雪掩埋了他。

她没有哭。第二年嫁作人妇。嫁人她没得挑，他走后，她只有将就。

农闲时候，她依然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制布鞋和鞋垫，鞋垫上依然手绣上缠枝莲。缠枝莲依然茎蔓缠绕，莲花摇曳，花枝舒展，绵延不绝。一年两次寄去他服役的哨所。

每年她都在院子里种满喇叭花。喇叭花开的时候，她对着喀喇昆仑山的方向，喃喃自语：喇叭花又开了，你看见了吗？

没人回答她。

只有那一年又一年的喇叭花开呀开，一直开到喀喇昆仑山下……

作者简介

余秀琦,河南省商城县人，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会员。有诗歌、散文及小说作品散见于《小小说大世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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