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
平日不见人影的乡间小路变得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观音菩萨胜缘日,祈福许愿的人特别多,附近出土四尊清末石人,乡民膜拜并集资修了观音堂,沿用旧名“戴飨堂”。
外婆铿锵有力地走到我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双臂随着脚步有节奏地摆动着,仿佛整条道都是她的,只有她一个人要赶去祈福。外婆看上去像一头狼,尽管随着年纪的增长不见了锐气,但七十多岁的人依旧动作敏捷思维清晰。此刻,她旁若无人浑身是劲,她要带我去祈福。
“戴飨堂”尚不成规模,不大的场地人声鼎沸,卖香烛的、卖小玩意儿的、抽签的、卜卦的,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不远处的观音堂四四方方地矗立着,显得有些突兀,但却是火烛熊熊,四尊石像面前也是香烟缭绕。外婆径直向观音堂走去,到那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朝我看了看,催我快点。其实从家到这里不足两里路,只是我有些不情愿去上香,是她一直回头鼓励我快点跟上。外婆一直是我的依靠,从精神到物质。
我走到外婆跟前,她脸色潮红,额上汗涔涔的,想来是刚刚走得太急了,藏青色的对襟上衣一丝不苟地系着,黑裤子黑布鞋,干净利索,精神矍铄。她打开了手中的布袋,取出香烛、水果,对我说:“里面人多,你在这儿别走开,我进去烧香许愿,让菩萨保佑你。”我心中有一丝惶然,我的运气好坏已严重干扰了外婆,她将我的幸运视为自己的职责,觉得我若不幸便是她的不幸,不,比她自己的不幸更可怕,因为她是母亲的母亲,是我的外婆,她想庇护自己的孩子。
外婆急急地挤进热闹的人群,低下头,撅起屁股用力朝前拱,一会儿就到了观音堂的中间。我站在门外踮起脚,往里看,她双手举着香烛凑近火苗,目不转睛地盯着烛火。摇曳的火光里,她的脸被照得通红,几缕灰白的头发不停地跳动。接着她拿出整把的香凑近烛火。忽然,她的手抖了一下,点燃的香灰掉到了手腕上,她赶紧缩回来抖了数下,又继续伸出去凑近火苗。点完香烛,外婆又把香认真地“上”到了香炉里……
上完香,外婆又急急地挤过人群,拉起我的手想再次挤进观音堂,里面人太多,小小的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挤了几下,难度太大,不得不退了回来。外婆回头对我说:里面太挤了,我就在这儿拜。话未说完,我就听见“扑通”一声,她已跪在了我的身边。外婆一次次叩首,头都磕到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清她念叨什么,却知道她在祈求什么,胸口突然疼痛得如麻绳紧绞。
返回的路上,外婆一脸喜悦,她说,这下好了,心头的一桩事了却,你的事情一定顺顺利利的了。走过一个小贩,她顺手买了一串糖葫芦给我,我一边吃糖葫芦一边走,走了一段回头看,她竟渐渐落在后面了,好像有些体力不支。我说,要不歇会儿,外婆应了,站住了。阳光下,她的眼睛微微眯着,双脚稍稍前后交错,脸端详着我。我站着,我看到外婆眼里的不安,那浅浅的伤感漂浮在阳光里无法稀释。仅这片刻,外婆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和活力,她在我眼里永远是足以遮风挡雨的。
这样想的时候,只得低头啃我的糖葫芦。这样想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颤,甘甜才下舌尖,又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