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七)·连载23 || 作者 南岳
七
第二天是贾明祭悼烧纸的日子,金石湾的房下们都起得很早,各执其事,忙前忙后。
清早时,大雾迷漫,天地亲热地拥抱在一起,仿佛传说中盘古未开的混沌世界。那浓雾如毛毛细雨,带着浓重的泥土味,空气潮湿得捏一把几乎能攥出水来,潮得人头发、衣服湿漉漉的。太阳好似一颗浸泡在混浊的蛋白中的蛋黄,没有一点耀眼的光芒。人们吆唱牲口的声音,以及各种鸟类婉转的鸣叫,都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之音。这一切给人一种迷惘压抑的感觉。
世事,社会,人生,其实也正如神奇的大自然,变幻莫恻,酷暑严寒,雨雾风雪,都是常态。每种状态对每个生命体或每个人来说都有其不同的意义。如眼前这浓雾,给多少旅途爬涉者带来多少忧愁与苦恼,给盗窃者多少难得的机会和满意的笑容,给偷花采柳着多少享受和醉心的回忆。这雾,即使久经征途的老马也有迷途之险!
短罗圈栓锁赶着一对牛,扛着小山犁,去蛤蟆坪耕地。昨天他听说贾明给摔死了,当时高兴得他手舞足蹈,心花怒放,口里毒毒地骂了几句:驴日的!活该!狗日的。
自从八O年贾明抢了他家的救济款,两家人如几世的仇人,从没言语,一家不登一家的门边,今天巧巧家办丧事,栓锁理所当然地不去。
路旁边,二牛家地里的大谷穗子如同马彊绳,黄灿灿的,一直垂到地边上。多好的谷子啊!如果这是我拴锁的,该多好!
栓锁环视四周,白蒙蒙的,四五步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况且今天人们大都去贾明家忙去了。他放下犁,取下牛笼嘴,提起鞭子,将两头牛赶进大谷地里。那两头牛如饿狼扑进了羊群里,将舌头伸得老长老长,风卷残云般吞吃那谷子。拴锁站在路边上愉快地看着,仿佛牛吃的不是谷子,而是他心中那块不舒服的疙瘩。
这疙瘩是多年来慢慢郁积而结。特别是包产到户这几年,韩老三的庄稼愈好,收成愈多,这疙瘩就愈大,栓锁的内心就随之更加难受和痛苦,以至于愤愤不平。这几年,新爆发的支书刘志强,主任韩向军,文书马卫东,还有钱有余,锁成及韩老三这些人,他们的光景蒸蒸日上,如清明节后的麦苗,一天一个样,这种变化,更加剧了栓锁内心那疙瘩的生长,好像由慢性病转化成了恶性病,甚至癌症,由不舒服变得痛苦,继而愤怒以至仇恨。
他不止一次的想:刘志强、韩向军、马卫东,还有各社的社长,这一群驴日的,都有钱,光景好,是人家当干部,手中有权,欺上瞒下,多吃多占,胡充冒领,会苛诈,会弄人,我栓锁没那本事,也罢。锁成家日子过得好,是因为锁成大是远近有名的阴阳先生,会念经,会算卦,会捉鬼,会敬神,会埋人,懂风水,我栓锁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学不来那本事,也没办法。钱有余,韩向乾这两家钱多,日子过得红火,是因为这两人是木匠,是瓦工,单干后这几年,人的屎肚子填饱了,家家都打新庄子盖新房,一年三百六十天,活堆成山,挣不完的钱,我栓锁不争气的娘老子生得笨,学不会那手艺,也就认命。但韩老三这个老不死的,和我一样是捣牛沟子的,论体力还不如我,怎么务的庄稼就那么好,常常收成比我的好得多,难道老天爷也会溜沟子?真气死人了!
这几年没干过韩老三,如今二牛回来了,还能干过人家吗?二牛这狗杂种,怎么没死在劳改队里,如得上个猛症死了,才解我之恨!
二牛的归来,对栓锁来说,如芒刺在背,似骨梗在喉。本来,二牛就是栓锁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几年二牛不在,栓锁对二牛的仇恨,所结的梁子被他成家立业的宏图大略、早出晚归的农活以及鸡毛蒜皮的家务所埋没。昨天晚上他看见二牛回来了,这情形如同正在悠悠然品香茶的人,突然打了个嗝,泛上了一股早食的醋味,是那样的酸与难受。二牛俊俏而白嫩的相貌,端正而潇洒的体态,使他不由得联想起使他神魂颠倒,梦寐以求的美人儿巧巧!
如果把她能弄到手,我栓锁也算没在这世上枉活一回!
曾几何时,栓锁在水沟里㞎屎的时候,这样深情地想。
栓锁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镜,在裤子上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撑到面前,他想再一次找到能够吸引巧巧的地方,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也好。
唉!那个丑陋的脸又出现了:缝缝儿眼,胀眼皮,塌鼻子,噘嘴,以及那满脸的斑雀和花不啦遢的牛皮癣疤。
栓锁无限失望而悲催地装上镜子,专心致志地㞎屎。心想:算了吧,凭你这副长相,就能粘上人家花朵一样的姑娘?还是死了这个心吧!天既生我栓锁,为何又生我这副长相,哪怕给我生一个与二牛一样的鼻子也好啊!
不,还不一定只是因为我丑,主要是我太胆小!那次在金石河里,巧巧不是看着我笑嘛,那说明她对我还是有好感,有意思的,我为什么不上前抱住,亲那可爱的小嘴,摸那高高突起的奶头,捏那圆笃笃的屁股,甚至于干那个……,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巧巧已是我的人了,即使没弄到手,心里总该满足一点了吧!错过了机会,机会难得啊!真窝囊,真没用。以后有机会,决不能再放过,一定要胆大!
栓锁提起裤子,系好裤带,用手按压了一下裤裆里那个发硬的东西,接着若有所思地掏出一个“牲丹”圆铁盒,打开,把棒棒油(即劳动润面油)和香脂的混合物重重地剜了一指头,抺在脸上,反复揉搓均匀。然后拿起铁掀,迈开罗圈腿,一颠一晃地朝蛤蟆坪修梯田的地方走去。
太阳还没上来,大雾已开始弥漫,远处的山岭树木逐渐模糊起来。早晨清爽的空气与香脂芬芳的香味混和着扑鼻而来,薰陶得栓锁无比舒畅。他无限快乐地想:今天我又是第一个最早上工的,又能得到冯组长一番夸奖和表扬!他偶尔回头向后看了一眼,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走。
咦,那不是巧巧吗?栓锁连忙放慢了脚步,等巧巧跟上来。巧巧走到栓锁跟前,笑呵呵地说:
“栓锁又是最早上工的,好好干,给你抨个劳动模范,戴大红花,发奖状奖品嘞!”
“好啊!”栓锁定睛瞅着巧巧的脸,张着口,馋涎欲滴,脸上几乎笑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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