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李敬相作品 | 老屋·土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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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家乡留不住肉身,他乡留不住灵魂。年少不更事时读它没感受到有多么深的含意,但随着岁月的流失,再读这两句话时,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明白这句话的意境和内涵了,越发想念老家的一切。在我大脑的最深处,在我记忆的长河中,常常在某个卧床休息的夜晚,不经意间就梦见了老家的那一座座山,那一沟沟的水,那一间间青瓦房,还有那灶火熊熊燃烧的土灶……
在农村,土灶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土灶大都用土砖加泥巴砌成,形状各不相同,有长条形,也有半圆形。土灶的形状大多是根据主人家的要求和房屋的大小来确定的。土灶一词最初出现是在清朝赵翼所著《扈从途次杂咏·土灶》诗题自注:“掘地为灶。”《恨海》第四回:“东面墙脚下,打了一口土灶,树叶树枝,高粱秆子,铺满一地。”
在我的记忆中,老屋的土灶新砌过三次。一次是在原地拆除旧灶,两次是砌的新灶。印象中有两次都是请寺岭上陈家表哥帮忙砌的。他为人厚道,砌灶的手艺又好,还有就是他砌灶的价格很人性化的,虽然也是按灶门个数来收钱,但若遇到亲戚、家门的经济上有困难,他往往就便宜几十块钱,让主人家高兴得不得了,又端起酒杯敬他酒。所以方圆十里八里的人们都来找他砌土灶,以致于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只有月余的时间在家里。他砌土灶的技术非常过硬,好着火,拿些干树枝、树叶或竹篾子,用火柴点燃后放进灶里就燃烧,而且火力猛、火劲大,火舌头可以蹿到灶膛后端,整个锅烧热的快,不会出现锅前面烧得发红,锅后边冰冰冷的现象,烧火做饭炒菜来的又快又不费柴。
他砌土灶,首先根据主人家想要几口锅的要求,然后再按照房屋的大小来确定土灶的面积和形状。接着,拿出灰刀随手在地面上划出土灶的平面图和尺寸,以及留灶门的位置。然后,就开始用铲锹搅拌早已备好的泥巴和少量切碎的稻草,加水和均匀。早先,家家户户砌土灶用的都是土胚砖,后来才改用红砖、免烧砖建造。那时,农村里一般家庭还用不起昂贵的“三和一”奢侈品,即,石灰、沙和水泥的沙浆,只能把挖来的黄土用筛子筛一遍,去掉里面的石子,当作沙浆来用。他搬来土胚砖按照地上划的线,把土胚砖一块一块的摆好,第一层土胚砖砌好后,整个土灶的雏形就出来了。一般这个时候,主人家会来敬上一支烟,递上一杯茶,聊上几句,稍稍休息下。接下来,他会专心致致的开始砌土灶,和泥浆、搬砖、砌灶体。有时,他会停下来,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在欣赏一件作品一样,时而用手抹掉砖缝多余的泥巴,用巴掌拍拍凸出的砖头,让砖的走向更加柔软圆满。
砌平土灶漏齿时,一般只要两层砖就到灶面了。他放慢速度,计算好两口锅锅面的面积。上面留出一个直径约一米放大铁锅的圆孔,然后旁边再留一个放小锅的小圆孔。中间用一轮竖砖立砌起来隔开,形成两个独立的灶门。在灶门口上方用砖砌成一个“品”字形状,让两个土灶的灶膛共用一个烟筒。烟筒形状有方有圆,砌到窗户平面时,就要把在窑上烧制好的土陶筒安装在土胚砖上面,防止火星乱窜烧坏了椽子檩条。砌好土灶,主人家会挑来麦糠,加入到搅拌均匀的黄泥巴中,浛上几个小时,让麦糠与黄泥巴充分融合,增强粘黏度。然后,用这种泥浆把灶面糊平展,以至于在那个年代,吃饭时碗底总有泥巴。后来,人们改用红砖、免烧砖砌灶,再用瓷砖嵌灶面,那真叫一个干净净儿、亮堂堂儿。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大早上就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去了。母亲清晨起床后简单洗把脸就来到厨屋灶台前,她点上一块树皮或竹篾子,用火钳塞进灶膛里,用纸壳子把灶门挡住,让灶膛里的空气闭住从烟筒里出去。有时候,若遇到下雨天,柴禾不好点燃时,母亲一双眼睛紧盯着灶门,眼巴巴地瞅着火苗一点一点燃烧,火光慢慢变亮。间或柴禾调皮时,它会熄灭,母亲就会拿起吹火筒,用嘴对着吹火筒一端使出全身力气,吹出满腔的热气。吹火筒就是将拳头粗的竹子,锯成六七十公分长,用粗铁丝把竹结打成一个圆形小孔,在竹子另一端把竹结挖掉,便于吹气进去。在那个年代,吹火筒是土灶烧柴时必用的物件。母亲把吹火筒伸进灶门里,对着燃烧点不停地吹火,直至柴禾全部燃烧起来。母亲起身抬起头瞬间,我发现母亲那张年轻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灶火映衬下,显得格外慈祥红润,更加清秀美丽。
一方两口锅的灶台是母亲一生都离不开的舞台。在柴、米、油、盐的饭菜香味里,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乐曲中,母亲在厨屋这个几平方米的小舞台上,她承载着一家男女老少一日三餐的重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无论日子多么贫苦,只要厨屋里有了一方土灶,只要每天土灶上冒出腾腾的热气来,空气中弥漫着略带一丝咸味,再苦再累的日子里便有了生机,有了希望。熊熊灶火燃烧起来,全家人的一天生活就开始了。印象中,母亲早饭大多时候做的是两糁稀饭,主要是包谷米和大米。一般是包谷米放得多些,抓大米时,她往往会揭开米缸盖子,认真仔细地瞅上半天,看看米缸里到底还有多少大米,心里会默默算算今天是几号,然后酌情用手抓一把放入盆中。母亲过日子很会精打细算,她常说,不怕家有万贯,就怕不会算(料理)。所以在那个年代,我们全家人吃了上顿无下顿的日子不是很多。母亲用红高粱扎的刷子再把锅清洗一遍,舀上几瓢水放入大锅中。她把包谷米和大米放入木盆中,从水缸里舀上一瓢水,倒入盆中,双手一把一把地捧着、搓着米,洗得很仔细、很痴迷,仿佛洗去的不仅仅是灰质和少许米糠,而是很多无法道明的心事。母亲把两糁的米淘好后倒入锅中,盖上木锅盖。在往灶洞里加入几块花栎木柴,开始用大火煮着稀饭,不时地用铲子翻来复去地抄着,防止两糁的米粘锅成块煮糊了。等包谷米全都煮开花了,母亲会把大锅里的柴抽出几块来放入左边小锅里,再用小火慢慢熬着稀饭。大半个小时后,黄晶晶的包谷米笑开了脸,用铲子从锅底一抄,两糁的稀饭,金黄中参杂着几点白色大米,油亮油亮的,包谷米的那种特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厨屋。煮好了稀饭,母亲开始准备炒菜。做的菜大多数是青菜类的,像白菜、萝卜、茄子等,偶尔会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吃肉那是要等到过年时才有的。
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清苦,但母亲也会想着办法,为正在长身体的我们变出了丰富的美食。在下雨的日子里,不能下地干活,母亲就会拿出黄豆,放在木盆里用温水浸泡一夜。第二天,等黄豆泡涨后捞起来沥干水,母亲会架起那副青石小磨,套上磨拐子,用勺子搲出黄豆倒入磨眼,一个人就开始推着石磨一圈又一圈地磨着黄豆,在吱吱呀呀的响声中,乳白色的黄豆汁随着石磨转动慢慢地流下来,毫无规则地流进木盆里。母亲把磨碎的黄豆连同豆汁一起装进水桶里,然后,取来豆腐架子,放在大木盆上,把磨好的黄豆汁用瓢舀进白布袋子里,一只手挽着口袋口,一只手使劲地揉着袋子,把豆汁挤出来,让豆汁和豆渣分离开来。一会儿功夫,豆汁就装满了木盆。母亲开始制作豆腐,她把木盆里的豆汁倒入大锅中,在灶里烧火,这个时候要注意把握火候,火不能太大,这是制作豆腐的关键,等豆汁滚烫快要沸腾时,立刻把灶里的柴全部抽出来,迅速把化开的石膏粉倒入豆汁中,用力地搅着,让石膏和豆汁充分融合。俗话说,石膏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片刻功夫,液态的豆汁就慢慢地变成固态了,母亲拿来四方形竹子豆腐筐,在里面放入纱布,一瓢一瓢把豆腐卤搲到筐子里,扎紧纱布,上面压着一块洗干净的大石头,把浆水挤出来,过上半个小时,打开纱布,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就做成了。有时候,在制作豆腐过程中,母亲会接一层薄薄豆油或者是铲一碗豆腐卤给我解解馋。豆腐做好后,母亲取一块豆腐放在手掌中,用刀切成条或块,放入锅中,加入少许的油,或煎或炒再或炖,片刻,一道诱人的豆腐菜就出锅了。母亲从土灶上做出来的美食,除了豆腐菜,还有红薯饼、粽子、桐叶糍粑……这些让我现在还直流口水的美食,在当时满满地弥漫着我舌尖上的童年。
在父亲和母亲都到生产队挣工分时,我和二姐她们放学后,就会学着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在我记忆中与土灶发生过最有趣的事就是烧土灶的时,被火燎了头发、烧了眉毛。小时候我经常站在灶门边,看母亲烧柴禾,感觉一点就燃了。可是临到我点柴禾烧火时,闹出了不少笑话。记得有天早上,早自习下课后,我和二姐她们一起回家吃早饭。父亲和母亲都出工了,锅里扣的饭菜冷了,二姐让我架火把饭菜热一下。我就找来竹篾子,点燃后往灶门里放,一双眼睛贴着灶门往里看,看着火苗一点点燃大,心里还蛮得意的。可是转眼间,火光越来越小,火苗逐渐灰暗下来,大有熄灭之势,我一看不对劲,就拿出吹火筒,对着着火中心就猛吹,孰不知,火苗一涌而出,瞬间,把我的头发和眉毛就燎着了,我丢掉手里的吹火筒连喊带叫地冲出厨屋,不停拍打着烧着的头发和脸,姐姐见状连忙舀来水浇在我头上,之后就笑弯了腰。我万分恼火,找来巴掌大一块的破镜子一看,整个脸像个黑包公,头发和眉毛被燎去一小撮。母亲这时刚好回来了,她把我拉到土灶前,说,灶膛里有昨天烧过的柴禾灰,在烧火之前一定要把灰从漏齿上拨干净,灶里面的柴尽量要靠近灶膛,并且柴禾之间一定有空隙。有句俗言你要记住,人要忠心,火要空心。不然,柴禾是燃不起来,要么烟熏火燎,呛得你直流眼泪。要么你用吹火筒一吹,火会趁势燃烧,燎你的头发了。母亲说的话里没有那些华丽的词藻,但句句都是自己的亲身实践经验,句句都富有哲理和教育意义。尤其是“人要忠心,火要空心”那句话让我时刻铭记在心,终身难忘,也正是这句话成为我一生做人办事的原则。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土灶边的母亲,在油烟中穿行,在岁月中忙碌。在袅袅烟霭和蒸蒸的热气中,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姊妹几个拉扯大。可以说,在那不变的一方灶台,书写着母亲经历的苦难、饥饿和快乐……土灶是母亲的舞台、是母亲的岁月。土灶是我的命之源泉、是我的生活之根、更是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作者简介:李敬相,男,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一直从事文字工作,有多篇文稿在《蓝盾》《法治日报》《青年月报》《中国散文家》《湖北日报》《襄阳日报》《襄阳晚报》等中央、省、市级报刊及媒体平台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