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为何瞧不起加缪?
论刻薄纳博科夫不如奈保尔,但也是出了名的毒舌:
海明威和康拉德在精神和情感上的幼稚不可救药。

1959年:海明威会不会把那个啤酒罐当成了纳博科夫:)
加缪、洛尔卡、卡桑扎基斯、劳伦斯、托马斯·曼、托马斯·伍尔夫都是二流作家,短命作家,跟其它数百位二流作家一样。为此我不被他们阵营里的追随者所喜欢。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先知、哗众取宠的记者、马虎的喜剧家。他写的敏感的谋杀者、富于灵魂的妓女真叫人忍受不了——不管怎么说,本读者忍受不了。
为突出硬汉气质,海明威容易憋出内伤的刻意节制的文风,和他硬沾在胸口上的大片胸毛一样显得有些装模作样。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康拉德、福克纳、加缪……
谁说加缪的追随者就不喜欢纳博科夫?
文无第一,如果非要排座次,以我对文学的浅薄的理解,长篇方面:
荷马史诗统治地球三千年,地位无可撼动,你没读过不要紧,你的雕塑、小说、诗歌、电影……达到高段水平,都是对荷马的伟大的阐释和展开:神身上的人性,人身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性(荷马史诗的政治意义另说)。
荷马之外,《洛丽塔》是文学圣殿里与水浒等杰作并列的经典:

《洛丽塔》初版
中篇领域,《局外人》比马尔克斯《没人给上校写信》写得还好,中篇王者,没有之一:

《局外人》初版
然而,文学世界的两个巨无霸,纳博科夫瞧不起加缪:
布莱希特、福克纳、加缪,还有其他一些作家,对我来讲什么也不是,当我看见查太莱夫人的性交或庞德做作的胡说八道被说成是伟大的文学时,我怀疑有阴谋。
纳博科夫虽为俄裔,单论文笔,英语世界他排老二,无人敢居第一:

纳博科夫和妻子薇拉
1977年纳博科夫去世,很多一流作家都长舒一口气:不管怎样,所有在世作家的排名都可以往前挪一下了:)
再自恋、脸皮再厚,顶多一句各有千秋,要说比纳博科夫写得好,你比博尔特跑得还快,我信你个鬼。
纳博科夫瞧不起加缪,与其贬低陀思妥耶夫斯基、康拉德有无内在的联系?
《洛丽塔》生不逢时,英国公开要求法国查禁,纳博科夫相当郁闷:精绝大作无人识,辣鸡红遍天下,简直暗无天日。
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寂寞高手闻弦歌知雅意,惺惺相惜:有谁能比他们更清楚在同一领域奋斗、精进的高手之水平和价值?
科学或艺术评价,最靠谱的都是同行评议。
看罢《小武》,北野武比邂逅细川典江还要兴奋,马上做了一个每一位大导都想做的决定:投资贾科长的每部电影。
格雷厄姆·格林才大如海,令其批判的对象笑得死去活来:《我们在哈瓦那的人》透过滑稽的谍战讽刺冷战的荒谬,“我们”军情六处和美国中情局笑得四脚朝天,针对作者的一连串脏话的价值远超诺贝尔的文学奖励。

格林
作为英美文学重镇,格林盛赞1955年初版仅5千本的《洛丽塔》为年度最佳,一锤定音,《洛丽塔》风靡全球,各种改编、延伸、周边,热浪迄今不衰。
纳博科夫声誉日隆,但最初的伤害刻骨铭心,更加严重的伤害纷至沓来:海明威这么幼稚的作家1954年就拿了诺贝尔,而他1965年还在陪跑,这能忍?!
有眼无珠的世界啊,老子抓蝴蝶去了,你们根本就不配看老子的作品!


躲避公共话题的优雅的畜牲多如牛毛,很多大作家宁愿带着他的真知灼见(偏见)去见上帝也不与读者分享。
你看,像鲁迅、纳博科夫、法拉奇、奈保尔这样伟大的毒舌,难道不是上天送给人类的礼物?
诞生真理的条件是也只能是不同意见的交流和撞击。
除了愤世嫉俗,还有什么原因导致纳博科夫如此激愤?
艺术经典无非好看、高端,好看指的是细节无与伦比的质感,高端指的是这些细节呈现出来的象征和隐喻。
纳博科夫注重写作和阅读的愉悦,这种愉悦、精神体操,是以绞尽脑汁的精悍文笔实现的。
《洛丽塔》对人性残酷的展示,黑色幽默和欲望的深渊摄人心魄:
狂欢之后,亨伯特对洛丽塔满怀愧疚和柔情蜜意,试图哄她入睡——
可就在这种人类最无私的柔情登峰造极的时候(我的灵魂环绕着她的裸体,马上就要开始悔恨),突然之间,令人哭笑不得,性欲又膨胀起来——“哦,不,”洛丽塔对苍天叹息着说。接着,柔情与苍天——一切都粉碎了。
最荒谬的是,亨伯特越爱洛丽塔,越接近她,就越是造成对她的伤害。
洛丽塔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成为一个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美丽的幻影……

亨伯特的罪恶和痛苦,上升为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的痛苦,洛丽塔不仅是美与禁忌的符号,也是我们无法实现的梦想的图腾……
这种痛苦和象征意味,与木石前盟、晴雯浪费的清白,宋江试图以忠义换取众家兄弟美好未来的幻灭,在精神内核上完全一致。
在纳博科夫看来,无论你的象征和隐喻有多么伟大,都必须以引人入胜的文笔来实现,如同邪恶的哲学家,用手术刀华丽、无情地剖析人类,带给读者复杂、强烈的情感冲击。
加缪则不然——

人类精英
《局外人》重剑无锋,大象无形,形式与内容妙绝人寰,纳博科夫之外,马原、格非、王朔、巴尔加斯・略萨……诸多作家、评论家、法国文学的专业研究者都没看懂《局外人》。
开篇比《百年孤独》、《情人》高几个档次。不必搜肠刮肚、拈断髭须,几句大白话就奠定了整部作品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氛围和基调,作者镶嵌在骨子里的绝不向世俗低头的傲慢与强硬扑面而来:
母亲今天死了。也许是昨天死的,我不清楚。
读者往往被加缪在写作技术上用惊人的冷静制造出来的表面上的疏离和冷漠所迷惑,巴尔加斯・略萨非常厌恶“局外人”:
他反社会的行为,他那偏离社会共同体规定的心理和道德。
局外人中的很多人物看上去都是怪怪的,老头和狗相爱相杀,邻居与警察、阿拉伯人扯皮,餐馆里莫名其妙的女子……
加缪用的是一种“镶嵌”的技法,把这些看似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小人物,用自然、扎实的细节组合在一起,呈现世界的荒诞。
莫尔索不是不爱妈妈,他只是厌恶撒谎和表白,性格内向、乐于助人,不喜欢说废话,不愿做违心的解释。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人海里溅不起一点浪花的小人物,就因为比别人活得更为真实,拒绝向社会的潜规则妥协,羞辱了这个伪善的社会,便被荒谬的司法、道德审判体系排出了“局外”。
局外人宁死不屈:
我只要想我受刑的那一天,一定有很多人来看,对我发出咒骂的呼声,就行了。
加缪兼具诗人的激情和哲学家的深邃,这种内在的强悍,使其能够向笔下的人物倾注更多更深刻的同情,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和妙到巅毫的文学语言完美地阐释他的人生哲学:
人活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的唯一职责就是用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他的反抗、他的自由、他的激情。

加缪与女友玛丽亚·卡萨雷斯
《局外人》的精妙需要细心体会,以纳博科夫的口味,浏览一下,吸引不了他,很可能就会放弃。
加缪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亦不例外。
伟大的作品汗牛充栋,就算你专攻欧洲文学,看过《夜神科尔内尔》吗,你可知匈牙利文曲星有多厉害?
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纳博科夫无法深入研究每一个作家并作出准确评价,完全可以理解。更何况,瑞典文学院的那帮僵尸道长,不说了,抓蝴蝶抓蝴蝶……
小说家不是评论家,评论家也非标准答案——
别林斯基说:时间是最伟大、最正确、最天才的批评家。
时间证明,陀思妥耶夫斯基、康拉德、加缪、纳博科夫都很伟大,纳博科夫的毒舌和偏见,让文学世界更加多彩,你觉得呢?


纳博科夫还是一位昆虫学家,抓蝴蝶抓到老

26岁就写出局外人的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