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黑镜黑白两集》有感----意识与永生

所谓黑镜黑白两集，是指《黑色博物馆》以及《白色圣诞节》。这两集都非常好看，在剧中的黑科技设定都是对人的意识的研究有了深刻，重大的进展，从能感知另一个人的感受，但身体不受影响，到能将意识移植、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脑域甚至玩具上，到意识能够拷贝，数码化，在数码的世界时间流速都可以随意设定。对于意识的这种操作，在另一集《黑镜》中，还需要有意识所有者的DNA以及一个名为《无限》的游戏，而到了这两集，似乎意识提取已不再有这样的限制。

一旦能够对意识进行这样的操作，是否意味着人可以获得永生了呢？毕竟，就我们常识感觉，意识是人最重要的本质特征，其次是产生意识的大脑，而其余身体的器官都可以进行替换。最常见的是假肢，我还能想到的包括人工耳蜗，各种人体器官的移植-----从眼角膜到肝肾到心脏...

如果意识能够上传与下载，肉体通过克隆等生化技术再生，催熟，两者一结合，岂不意味着人类的永生？

先不讨论永生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也不考虑其产生的伦理道德问题，我们先来思考这真能实现永生么？万维刚老师在精英日课里有一集讨论了这个问题：核心的结论是即使意识可以拷贝，随着肉体老去的意识也仍然会死去，拷贝出来的意识其实是另一个与你有相同记忆，情感，偏好等特质的人，区别在于他没有以肉身经历过你的人生，相当于穿越或者夺舍。渴望永生，因而要将意识上传的你仍难逃一死，而这种形式的永生对他人而言，其实与名留史册的人一样，也无非是立德，立功，立言，仍然在这人世间或者创设的游戏场景中发挥影响；而作为活生生的人，能够体验，感受，产生情绪，情感的已经不是你，而是从你身上拷贝的意识。

这个问题进一步思考，核心在于意识的本质是什么？是不朽的灵魂么？还是只不过是因为经历，记忆，想象等在头脑中留存的信息？如果是前者，也许有永生的希望，无非是换一个生存的载体；如果是后者，则必然随着肉体的湮灭而消失，不消失的，是保存在他人意识或文明传承中的那一部分，前者是每个人独特体验到的感情，后者是大家可以分享讨论的思想。从这个层面去看，永生常常不是为了自己，常常不是自己选择，而是为了他人，为了与他人的感情牵绊，与世间在利益与思想上的纠葛。这样的永生，常常不是幸运，而是无上的惩罚。

之所以说是无上的惩罚，是因为拷贝出来的意识同样具有意识的特征：能够感受与思考，拥有记忆与情感。而这些人类最重要的特质，也是人类的恐惧之源。《黑色博物馆》施与拷贝意识的是一次次的电刑痛苦，《白色圣诞节》施与拷贝意识的是最残酷的监牢----单独关禁闭。在《白色圣诞节》里，奴役自己拷贝意识的人就是本尊的意识，真是讽刺啊！

这些科幻色彩的想象，让我进一步深思意识与人生。当虚幻的人物，物品不仅让我们产生视听感，甚至让我们产生触，嗅，味觉，同样的栩栩如生，我们如何区别虚幻与真实？黑客帝国母体中的人们知道他们所处的世界是假的，能够如何做？我们假如生处黑客帝国中的母体，我们能怎么做？我们创造的视频小说，是否真的创造出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们也如我们一般拥有六感，充满矛盾，觉得自己拥有自由意志？当我们删除一部电影，是否意味着那个世界的毁灭？我们觉得那只是一段数据，不会对他们的消失触动丝毫感情，但我们真的知道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个问题在心灵哲学中，引出了傀儡假说，用时髦的话说，我们怎么知道对方看似有意识的回应不是设置好的人工智能程序？不是一具具做出回应的傀儡？说实在的，现在越来越难以给出“我知道”的答案。

而这其实引出了更有意思的问题：人的意识与电脑程序有什么区别？就我所知，现在技术的发展水平，人的意识能够轻易做到，而电脑程序不易做到的是：人的意识能由极其简单的几个孤例，抽象提炼出能供解释、预测的模型，并随着新的事例而完善，修改这个模型；而电脑程序则需要大数据来形成模式，显得更严谨，但也更机械。

我曾听到过这样的论述，很有启发意义：之所以聊天中我们区分不了对方是人还是人工智能，不是因为人工智能已经越来越具有人性，而是人越来越像程序。所谓习惯成自然，我们生活中许多方面都已经程式化，我们的反应也越来越可被预测，就像录音机，按下某个键，就发出某种声音。

我们奴役具有意识的拷贝，也许不是因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不知，而是利益驱动的自欺而已。人性的自私与文明有同样悠久的历史，我们可以残杀，奴隶，剥削我们的同类，只需要给他们贴上另类的标签，忽视他们与我们相同之处，夸大他们与我们不同之处；有时甚至不需要标签，那么我们会利用，剥削，忽视拷贝出来的意识，又有什么奇怪？

思考这么多，我暂时能接受的最核心的结论有三：

1，我们的意识作为信息的集合体，其实也在不断变化，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生命的更迭其实不是以生命终结为里程碑，而其实更像方生方死，不断变化的连续体。意识的拷贝假设让这一切得以凸显，而再细究一层，也许真如佛陀的教导，五蕴皆空，不要把自己，把生死看得那么重要与沉重。

2，不管是不是空，是不是虚妄，感受到自我独特的意识执着于永生， 那么可以追求对于他人而言的永生，虽然不能再用六识去感知这个世界，但仍可给留存于世的亲人好友以念想，在他们记忆中留下美好的感情；仍可给文明，给世界留下思想，泽被苍生或者做为反面教材：）

3，孔子教导提醒弟子：未知生，焉知死？想着永生，却可能连短暂的生命都活的有若行尸走肉，像傀儡，像程序，那又何必永生？这背后又是平衡，在他人眼里完全可以预料，那么就活的太简单，太肤浅，太像机器；而在他人眼中完全不可预料，则又像疯子，不可理喻者，最后以致不可合作，信任与接触者。所以要有平衡，要思想深刻，要自做主张，要复杂，要不那么好预测，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最重要的，要活出真正的自己，自己慢慢寻找，肯定，坚持自己的使命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