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琐忆(之四)

追忆另一个人

刚到七班时,我们班个子最高的人是班长,比我高六公分。年龄最大的是魏云德,比我大六岁。云德是团员,就和我结成了一对红,帮助我进步,私下里她开玩笑叫我小朋友。

一对红要不断地谈心,谈政治,谈进步,谈觉悟,谈狠斗私字一闪念。翻来复去总是谈就没得谈了,云德就给我讲她家的事儿。云德的家在农村,生活不富裕,她讲起她母亲的辛劳,讲起农村过年时的热闹,还讲起她离家时母亲的不舍以及她在心里对母亲喊的再见。她管母亲叫“娘”。

云德还给我讲了一件趣事。一次放暑假回家后,她在场院上帮着干些农活儿,一个本家奶奶放了一个屁,云德的化学学得不错,就有点显摆,给大家讲关于屁所含的化学成分,说到了二氧化碳、碳酸气。结果本家奶奶不高兴了,跳着脚骂云德:你个死丫头,敢说你奶奶是碳酸气。

云德讲的时候笑,我听着也笑。

云德有一次把我给弄丢了,这事儿说来我挺丢脸的。初到兵团谁都想照张照片寄给家人,那个星期天,我和云德请了假,到二十多里以外的巴彦高勒市去照相。班长左嘱咐右嘱咐,让我们俩别分开,一定要在四点钟开饭前赶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去巴市。那天那家照相馆没开门,我们很扫兴。我听说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照相馆,就执意要去。云德还要办别的事儿,就和我约定了返回等车的时间和地点,就分手了。

我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这个人不识东南西北,到哪儿都转向。等我东转西转玩够了该回去时,却发现自己转向了,根本找不到和云德约定的见面的地方。我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总也转不出个门道。

当我终于找到来时的路口时,时间已不早了。也看不到顺路的车,看来只能走回去了。二十里路呀,得走到哪会儿去呀。要知道归队的时间是四点钟呀。

那一刻我连哭的心都有。

还算是幸运,我刚出了巴市,后边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骑自行车的人,见我孤身一人行路,又得知我是三连的,那个女的便把车子借给我骑,她和那男的合骑一辆,她说她是团部的,让我先走,晚上再把车送到团部某某股。那个女的姓贾,是个本地人,梳两条大辫子,人很和善。

我骑着车子冲锋似的回到连里时,各班正准备排队开饭。班里的人一古脑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云德拉着我的手不放,她说真是急坏了,还说班里的人都埋怨她,说她把我弄丢了。

这事儿不怨云德,怨我。其实那天我还是没照成相,另一家照相馆也关门。

云德看上去很壮,其实她身体不是很好,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坐连里的马车去巴楞公社拉菜,坐着马车晃了一路,到了公社的菜地,下车后云德说她有点儿不好受,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还出了一头汗,我们让她别干活儿了,她不肯,只坐了一会儿,就拿起铁锨和我们一起铲菜,晚上回去时。我俩坐在满满一车菜上,晃来晃去,云德一路上没吭声,只是攥着我的手,手心满是汗。

云德在七班的时间不长,就调到六排去当班长。不久又调到了玻璃厂,离开了三连。后来听说她入了党,提了干,再后来听说她在那里找了爱人结了婚。

七二年冬天我们班到十二连挖渠,正巧云德到十二连办事,在路边的沙枣林里匆匆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记得云德第一句是说:小朋友,你当班长了。

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云德。

2007年元旦在一次喜庆的婚礼上,我看到云德的表妹敏英,问她云德现在可好?敏英说云德已经因病去世了。

回家后才想起,有许多事儿想问而没有问,比如云德后来回城了吗?云德的爱人好不好?云德是不是已经当上奶奶了?

我翻找当年拍下的照片,只有一张全班合影上有云德的影子,由于人多,偏偏照的又是全身照,所以人非常小,面部也就是米粒大。再加上技术不佳,照片看上去很模糊,那米粒大的脸上当然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不过,我记得云德的表情。云德总是一副笑模样,那是由于她脸部颧骨较他人更圆润一些而形成的。即使她严肃时、即使她着急时,都是那样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记得她在六排工作不顺,回到班里诉说苦处,即使掉了眼泪,看上去仍然是一副笑模样。

云德的笑模样是天生的。

追忆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叫陈叶江。

关于陈叶江,我只记起两件事。

一次我们班在地里劳动,一队男生远远地从渠背上走过,其中有一个人个子不高,走路低着头,两个小臂前后轻盈地摆动着,象是挥动着两条无形的绸带,步子迈得不大,而且是脚后跟先着地。

副班长奇怪地嗯了一声说:怎么男生队里出了个女生?

远远看着,确实象个女生。直到走得近了,才看出那是陈叶江。

陈叶江是浙江人,南方人从体态到相貌到神态都秀气,不象北方人傻大黑粗。也难怪我们看错了。

另外一件事是件献爱心的事儿。大概是七四年的春天,连里职工老马的妻子生重病,急需o型血,连里男男女女一大帮去团部验血型。最后只剩了六、七个人。其中有我,也有陈叶江。

陈叶江是先于我输血的,等我输完了血,慢悠悠地走回连里时,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这时只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二排猛地冲出来,在操场上飞快地骑了一圈儿,博得那几个男生的喝彩。那人就是陈叶江。

我当时别提多气了。医生怎么嘱咐的?让好好休息。这人在这儿逞什么强呀。

可能是旁人跟他开玩笑或是打赌,激得他逞了一回强。

别的就想不起来了,陈叶江在连里并不起眼,感觉就是那么一个平平淡淡的人。我甚至记不起他的声音,因为我几乎没听过他说话。

浙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那么多闻名天下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天一阁、烟雨楼、雁荡山、钱塘潮、飞来峰......当然还有风景如画的西湖,苏堤春晓、平湖秋月、南屏晚钟、断桥残雪...还有那断桥上白娘子和许仙相遇引来的美丽爱情。

那是陈叶江魂牵梦绕的家乡。

在一九七五年底、七六年初的时候,经过家人的努力,陈叶江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忙着奔走办理各种回城手续,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家的门坎。

那天陈叶江到巴市办事,回连队没搭到顺路的卡车,只搭到一台拖拉机,那些日子陈叶江的情绪一定处于亢奋之中,显得有些毛燥,车到团部,没等车停稳他就跳了下来。

这一跳断送了游子回家的梦。

陈叶江双腿被轧断,伤势严重,在那个夜里便永远地离去了,他离去时身边陪伴的不是他的亲人,只有他的亲人般的战友。

他的亲人那时还在远方倚门遥望,盼他早日归来。

世事难料,生命无常,死神把陈叶江的青春定格成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无尽的黄沙、黄沙中的红柳、白剌、沙枣树。还有永远的黑暗,永远的寂寥,永远的心痛。

那年他该是二十四岁吧?

记得刚到兵团时,有两句豪言壮语很流行:埋骨何须故土,五湖四海为家。但谁又能真正舍弃家乡那片热土。即使是孤魂野鬼也会夜夜哭泣,朝着家乡的方向。

陈叶江的灵魂是否还在那漫长的归家路上跋涉?愿他早已安息在家乡温暖的怀抱。

我们的躯体无法回到过去,但我们的思绪却能穿越时空,去和年轻的陈叶江对话,告诉他战友们心痛的感觉,告诉他我们永远记住他。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我能够再一次看到陈叶江在操场上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转圈儿,我一定大声叱责他:你这人不好好休息 逞什么强呀?

一定会的。(待续)
作者系原内蒙古建设兵团一师一团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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