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一壶酒(散文)

虽然我近十余年俩不大喝酒了,但是我总是怀念着我的那些喝酒的年月,觉得在正派的场面下喝酒,还是很有趣味的事儿。

我学习喝酒是因为写诗。开始我不会写诗,连诗的基本结构和平仄都不懂。友人对我说:“要学会写诗,先要学会喝酒。李白就是'斗酒诗百篇’,古来诗人都是喝酒的。”我真的老实得可以。在这些诗酒的语言的蛊惑下,我就开始喝酒了。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的家乡一带还很穷。喝酒是一件奢侈的事儿。在农家,只有上了年级的老头儿才有资格在早饭和晚饭时喝一杯酒。就是农家用黄米煮成的白酒,家乡人给它取名“遍山大曲”,意思是说最简易的酒。下酒菜也不复杂,最多是油炸花生米,加上自己园里的小菜或者腌咸菜。慢悠悠地端起小瓷杯,喝起来就是美滋滋的。至于年轻人,那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了红白喜事才可以坐到桌子上喝上一二杯。平时是不敢喝酒的,即使家里放着几瓶酒,也舍不得喝,要留着招待客人。我那时才三十多岁,本来在家里就没有资格喝酒,但是我要学写诗,喝酒能写出诗来就成了我喝酒的正大理由。

   那时节市场上有小香槟,有红酒,有啤酒,但是我是喝不起这类高档酒的,只有喝自己村里酿制的“遍山大曲。”当我要写诗时,就拿出酒来,坐到桌上,把纸笔放在桌子一角,把小酒杯摆上,倒上一杯酒,一边喝一边想诗句。那情景,真的有点像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是我一连喝了三杯,一句诗也没有写出来,唉!我就叹息:“诗句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连又喝下两杯,还是一句诗没有写出来。这时我开始怀疑那些喝酒可以写出诗的理论来,觉得是一个屁话。

我把我喝酒也写不出诗来的事对友人说了。友人一听哈哈大笑,接着问我:“你是喝的什么酒啊?”

“白酒。”我答。

“你温热喝的吗?”友人问。

我回答:“没有温热。是喝的冷酒。”

“那怎么行!写诗要喝热酒,喝暖酒才能写出诗。”友人对我说。“写诗好喝暖酒。”我感到新鲜,就把友人邀请到家里,叫他教我如何做暖酒。

我拿出两瓶白酒。友人就找来一个瓷盆,在里边倒上滚开的开水,然后把酒瓶浸泡在开水里,足足过了十几分钟,酒瓶里的白酒发热了。于是我就和友人喝起来;友人很豪爽,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就一饮而尽。我呢,也不偷尖耍滑,也老老实实地陪着友人喝起来。

热乎乎的白酒下肚,胃里也有了暖气。我们就开始动脑筋寻觅诗句。说也奇怪,我这次喝了暖酒,竟然一口气写出五首歌颂家乡变化的诗来。我把这些诗句抄写工整,投寄到《鄂西报》和《利川报》,没过几天竟然就发表了。于是我就开始相信喝酒可以写出好诗的话了。

于是我就学着一边喝酒一边写诗。我在诗桌下边摆一个煤油炉,用一个光泽的小锡壶在煤油炉上把酒温热,那酒香便满屋乱窜起来。苏东坡有诗云:“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我一边喝着暖酒一边思绪纷飞扬……
我想起《三国演义》里,也有“温酒”的场面,那是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场面虽然豪气冲天,但是太过于血腥,杀气太重。曹操邀刘备青梅煮酒,那也是表面温馨,实则暗藏杀机。

《红楼梦》中温酒场面倒也温情,可就是有股酸溜溜的醋味。记得《红楼梦》中有这么一个情节:宝玉先喝冷酒时,宝钗一把拦住说:“凉酒下肚须五脏六腑去焐它,五脏受到损失,会伤身体的。酒须温热了用才好。”林黛玉听了微微一笑,不无讥诮地说,瞧人家宝姐姐多会体贴!才子佳人式故事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喝暖酒也有风流故事。但是印象最深的当数“文君当垆卖酒”,心酸而又浪漫,真实感人,有人间无奈的烟火气息……《五柳先生传》中,其陶渊明喜欢饮酒颇有有浅尝辄尽的心得,喝醉之余不会闹事扰民,仅以诗文以娱情。陶公在《饮酒》中说,问君何能而,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想陶公的真意,只是一杯甘澧之酒,像菊花俏自傲霜的清酒。唐代书法家张旭,怀素尤喜杯中物,每饮而操瓠,写的狂草字字欲仙,称为神来之笔。纵观华夏文豪,诗词书画家们都有酒的熏陶,曹植,苏轼,辛弃疾,米芾,都与酒接下了不解之缘。据说辛弃疾一生作诗六百多篇,其中就有三百二十篇与酒有联系,这位南宋山东大汉,“问人间,谁管别离愁,杯中物;”“ 但将痛饮愁风月,莫放离歌如管弦”赳赳武夫亦能婉约诗词,有斜阳真在,烟柳断肠处。铁血豪情也有泪,性情中人,这正是酒道之所在,李清照为婉约派代表,有酒醉不知归路的词作,更有我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坯土的豪情,这是爱国的豪情,这是酒道的豪情!李白高歌“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我就一边喝着暖酒一边写着小诗。可以我不是个擅饮的人,半斤白酒便可把我放倒。因此老是达不到李白的“斗酒”目标,因此写出的诗也没有达到“百篇”。但是为了学诗,  我还是继续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读诗写诗。在乡村小学教书的时候,下午放学了,我就温上半瓶黄酒,不要什么菜肴,就着唐诗宋词,细细地品读,与古人作心与心的交流,学习写诗和作文的诀窍。林清玄先生说:“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喝甜酒时,宜读柳永;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梁小口;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道出怨苦味时最好;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喝酒写诗要喝到如此境界,实在有点高不可攀,我感到我实在是学不到的。
  到了九十年代,家乡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喝酒在农家也成为常事了。那些打工的年轻人一回来,就要邀请我们这些“老师”去一起喝酒。他们喜欢喝啤酒,喝红酒,还有喝法国人头马的,喝茅台的,互相敬酒也是洋洋洒洒,撒的满桌子都是,还似乎不觉得浪费。也谈不上有什么酒德和酒风。我参与了几次这样的喝酒,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即使喝上一千杯,也写不出诗来。于是我就干脆拒绝,说自己从不喝酒。打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我就真的滴酒不沾了,可是我一样还是能写出诗句和文章。看来喝酒与写诗其实毫无关系,只不过是一种故意做作罢了。  

 于是,我十分的讨厌起酒来,更讨厌的是强人所难的那种劝酒,或捋起袖子咋乎“单挑”,或面善心诡的轮流敬酒围攻,或投井下石千方百计的作弄,把别人灌醉;更讨厌者的是那些诉诸武力,捏着人家鼻子的喂酒。我每见这种场面,就想起这真像人类长久压抑的一种兽性的发泄,以图取得胜利后的满足。看那咄咄逼人的声嘶力竭的划拳,在那赢拳的刹那一声拖长的绝叫,那面红耳赤之后颤抖的手掀翻杯盏浑然不觉的冲动,真叫人耳根、眼珠都不敢恭维。就因为这些,我与酒决裂了。

如今,我古稀早过,幽居乡间。每天写作一些无聊的诗文,竟然又也想着要喝一杯暖酒。于是我在我的电脑桌下安上电炉,拿出以前那只小小的银酒壶,依然是沽上二斤“遍山大曲”,把酒温起来,也不要什么下酒菜,就用小酒杯斟上,喝一口暖酒,写一行文字,既舒服又解乏,也有利于健康,写起文章来也更有情趣和意味!

此时,山里已是初冬天气。我拿起那只温过的酒壶,慢慢地将白酒倒进瓷盅,放声吟诵起白居易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快意间,我不禁摇头晃脑起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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