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独身,也要保住中华农耕文明之根
溪上美术馆的美与忧伤
作者:周碧华
5年前的一天,我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湘鄂边界的澧县甘溪滩,据说那里有个怪人,倾尽家财默默地在山里打造一个大院。
我有些纳闷,谁闲得蛋疼将钱砸在山里呢?
沿着一堵烂墙,走过一段田埂,远远地见半山坡上层层叠叠着传统木质建筑,一个不修边幅的汉子,先是用眼迅速地瞥了我们一眼,接着望着天空,自顾自地说起他的杰作,完全是目空一切的样子。
那次参观,初步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为理想而生的人,为了理想,他可以不顾一切,前面就是火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左为雷鸣,右为作者,闲散地胡侃着
他叫雷鸣,70后,在央美学过美术,从小喜欢收藏艺术品,在不断地倒腾中赚下了第一桶金。但他不是艺术品贩子,他的收藏只为一个梦想:还原农耕文明时代一个大院的生活,让身处工业文明时代和网络时代的人们找到丢失的根。
为了这个“根”,他几乎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了社交,没有了谈情说爱,扑在老家甘溪十多年,一个过去需要几代人才能建起的大院,他仅用十多年就建起来了。经济紧张时,不得不出手一些艺术品以支付工匠的工资,而自己像苦行僧似地在一条艰难的艺术之路上跋涉着;
为了这个“根”,他动员弟弟和弟媳举家从京城来到这偏远山乡,一起为他的理想而奋斗,5年前我见到的他的弟媳还有着京城公务员的气质,而现在,为了支撑这个庞大的“雷家大院”,她劳累得俨然一个村姑了,甚至比许多村姑还憔悴——因为许多村姑黄昏还有跳广场舞的雅兴,但她实在没有闲功夫。
5年过去后,我看到的雷家大院越来越庞大,已正式命名为“溪上美术馆”,是的,它不叫“溪上博物馆”,而是一个艺术综合体,而这些“美术作品”,不是大师们的创作,全是我们的农民在农业生产生活中的杰作,他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因此,过去有“手艺”一词,许多的木质竹质石质器具,都出自普普通通的匠人之手,他们绝对没有接受过美术培训,完全是一代一代的农人在生产实践中的创造性发现与传承。工业文明到到来,农耕文明迅速在湮没中,许多器物技艺已经失传。
在雷家大院的建造中,雷鸣竟然使匠人们的水平提高了许多,那些匠人反过来叫他师傅,因为懂美术的雷鸣可以教匠人们如何恢复,并找回一个时代的记忆。虽然是残砖断瓦,但在雷鸣的指导下,匠人们就将它们铺砌成了艺术品。
5年过去后,溪上美术馆的收藏品已超过5000件,要维护维持这样一个宠大的综合体的运转,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撑是不行的。5年过去后,由于山外的风一阵阵吹来,在与各色人等的交流中,拙于交际的雷鸣也已脱胎换骨,成了最具特色的讲解员,那博学,那幽默,郭德纲的德云社都找不出这样的苗子。
雷鸣幽默的语言惹得女游客开心不已
5年过去后,虽然开发了餐饮、住宿、研学等项目,各级政府也有了些支持,但愁云写在了他的脸上。
据说,有关部门曾告诫,溪上美术馆里有大量文物,置于此“不合法”,建议搬到城里的博物馆去。
我一听便有些悲哀,这些艺术品如果进了博物馆,便死了。而在一座大院里,它们是按美学原则与一个生活空间共存,是具有灵魂与烟火味的活的器物。如大院里的每个房间,各具特色,我宿一晚,就如同旧时的老爷,虽然没有丫环或三妻四妾在侧,那种感觉是五星级酒店所没有的,这就是还原场景所带来的心理感受。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雷家大院的建筑物尚存,但那仅仅是建筑物了,只有与这些艺术品按照雷鸣先生的理想存在,它们才是活的,才是美的。
因此,上述行为一旦实施,便是一次文化摧毁;而要创造这样一个独特的艺术空间,其过程是多么艰难!当个人为我们的民族留下文化之根时,政府及专家们是否应该更多地思考如何让艺术发扬光大而不是一搬了之?
我吃馒头稀饭操很多地心,不揣冒昧地为地方政府建言,当《民法典》里都找不到相应条款时,可否灵活处置?如成立“溪上美术馆管理处”这样一个机构,管理与运营溪上美术馆,财产所有权当然归属雷氏兄弟,雷鸣可聘为管理处终身顾问。如果按这种模式存在,甘溪滩镇的乡村振兴就无忧了,因为它的带动效应是很明显的,与百里外的“城头山遗址博物馆”相比,更具体验性互动性,更能引起游客的共鸣,虽然城头山遗址博物馆也相当不错,但数千年前的遗物很难引起当代人的亲近感,而溪上美术馆营造的艺术空间,只是几十年或百年前消失的生活场景,很容易唤醒人们的记忆。
沅澧大地上,不乏创造者、探索者。溪上美术馆是中国独一无二的文化品牌,雷鸣在央美的老师到此参观后,夜不能寐,激动得老泪纵横,他认为中国的美术教育多半都是在弘扬西洋美术观,雷鸣却留住了中华农耕文明的根脉,这不就是一种文化自信么?
要珍惜呀!
(除人物照外,其他图片为作者手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