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记得浮夸地活着,像从来不曾受伤过(下)
一
假是受伤当晚请的。电话妹妹之后,电话主任,大哭说事情,告假两天。主任说我和某某老师去医院看你。我大叫说你们谁也别来看我,我一个都不要见。想必主任那边也是肝胆俱裂,连声说好好好,你先安心养伤。
不去上班,工作却没少做。全是电话,微信,QQ个不停。然而,很喜欢,感觉自己是有用的。
次日,工作稍微少了一点。却忽然涌起了“只有工作是不会骗你的”感觉,努力多少,获得多少。不像某些事物,越是刻意经营,失去的反而越多。
二
“3.8”晚上,姐姐忽然语音我说:“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吧,我今天说漏嘴了。妈妈刚才说今年妇女节阿云这么忙呢,没见她打电话来,我一下说阿云摔伤了……你给阿妈打电话说。”
我打给妈妈,妈妈说,阿云?听说你跌跤啊,又无讲我听,我去陪你几天都好啊!
我说妈我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
妈妈说,牙齿断了还不大事?听二姐一说,我心里腌啊腌,老实抵力。这么多天了,都瞒着我不说,怪不得那天我觉得有点眼眉跳跳,没想你是跌跤!
我说妈,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自己可以去医院换药,谁谁给我买了很好的修复的药,去疤痕的药也有了。你放心好了。
妈妈又叮嘱我好久,才挂了电话。
没想到三天后,老爸在家庭群贴出了一首诗:
你们姐妹情深,遇事沉稳。互相通气,父母无哋(知〉。吉人天相,大吉大利。今后遇事,父母须哋。否则欠妥,我必生气。希望你地,切切紧记。
我一看,老爸这诗,炮打深圳分部,是给我贴的一张大字报啊!
赶紧先致电妈妈,妈妈说我听你说今天上班了,应该好得很不错了,还是忍不住告诉你爸了。
我打一激灵,把两边嘴角往上一捅,苹果肌感受了牵扯的力量,腮腺分泌唾沫,清清嗓子,拨通老爸的电话。
负荆请罪。
我说爸,是妈妈告诉你的吧。
爸生气地说,不是你妈说,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我在廉江离得远,你们就连讲都不讲了?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
我大气不敢出,嗫嚅说,那个,是怕你和妈妈知道了担心,又不是很大的事,又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更要说!牙齿断了还不是大事?你们小时候,在外面做什么不回来跟阿爸阿妈说?
爸爸说着哭了。
自从11年前奶奶去世,我这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哭。
我说,爸,我不能哭,眼泪会滴到伤口的。
爸说,那你不要哭。他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手足无措,完全不会安慰。
一会儿,爸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也是老了,像你奶奶以前说的,哪个都爱。但是以后你们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跟老豆老母说的。
我诺诺。
三
养伤期间,好多家长私信问候,在此谢过。
对于“心狠”拒绝探访的举动,祈愿见谅。
小Y微信慰问还痛不,何时能回来给孩子们上课?需要什么样的口罩?
我说我如果能面对孩子们,不戴口罩都不妨,问题是我没法“面对”。
她说孩子们会心疼你,接受你任何面目。
我说我自己没法接受。
“丑?”
“极丑。”
“女人没经历过极丑就没有极美。”
“摇头……”
“偶尔要接受自己糙一点。”
两天后。
“决定回去上课了吗?估计孩子们会扑上来抱住你。”
“不会的,我像个怪兽一样回去,估计会把他们吓坏。”
“别低估孩子们。”
四
又四天后。
我戴着口罩上班了。
他们早读完毕,正走出走廊。
看见了我……
坦白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些小脸上怯怯的眼神儿,那是可以把世间种种罪行洗去的美好。
“陈老师?是陈老师?……是陈老师!啊!陈老师回来了!”
真是仙音缭绕,祥云毕集。
“老师,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啊。”
“老师像个小怪兽,还是不给你们看了。”
“老师,我们最爱看小怪兽!”
小怪兽自己不爱啊,亲们。
下第一节课,收到了几张小卡片,一个糖果。两张是3.8节留到现在的,另一张是现场写的。还有一张,他说,老师,是我知道你伤了那天写的。
上面写着:陈老师,我好想你啊!谢谢您给我们上课。我知道你伤了,我以后要帮助你。
瞬间飙泪,赶快收拾一下回办公室。
赢得仓皇北顾……
后来,糖果宝宝的妈妈说,那是孩子特地挑选扎着橙色蝴蝶结、有擎天柱机器人和车辆两个图案做背景的棒棒糖。
孩子自己最喜欢橙色。他在几根带蝴蝶结的棒棒糖里选了橙色蝴蝶结,让妈妈取下来配到有机器人又有车辆的那根棒棒糖上,说送给陈老师,可以做能量棒,又可以变车变机器人保护陈老师。
娃啊,我要是不好好的,都对不住你啊。
五
伤口不能沾水,洗脸就轻轻用湿毛巾安慰一下脸颊脖子。洗澡?不可说也。
口罩戴几分钟,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累积在这小块无纺布里,味道?不可说也。
唯一放肆的是去发廊开了个卡,洗头。
工作人员果然是培养过的,疑惑与惊怪都很藏得住。洗头的姑娘问,姐,你这是整容的吗?
我说摔伤了。又说请把水温调低一些。她调低了水温,问力度可以吗?我说可以大一些。她又问哪里需要特别用力吗?我说这里这里那里那里。
第二次去,她没再问什么,我也说我要睡觉,然后真在她按摩头部的时候睡着了。
开始怀念肆意的淋浴,肆意的大笑,怀念平顺地走路,怀念完好的脸,哪怕偶有痘痘,渐渐长斑。
怀念有约,如约,怀念嬉闹喧哗。
哪怕浮夸。
像陈奕迅唱的那样:“夸张只因我很怕。”
怕什么?怕被忘记,怕没有了存在感。
刷存在感真的很LOW吗?我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无法给出清晰的答案。只知道,我在最丑的那几天,像一只紧紧闭合的蚌,不愿意有任何输出和进入,只想埋头沙土里,人不见我,我不见人。
一个拒绝和否定自己的人,是不会去刷存在感的。
经常刷圈的人,往往被人戴上“不自信“的标签,被说“晒什么缺什么”。在今天的我看来,恰恰相反,TA最少基于百分之八十的自信,另外百分之二十,期待着外界给予。
不给予,也没什么。百分之八十的自信,也够用了。
浮夸,有时候是幸运加身;有时候,是勇气打底。
放学,下班,走在校外的人行道,满眼绿色。虽然戴着口罩,但我知道笑意从眼角溢出,“口罩脸“也可以很好看的。于是,苹果肌鼓起来,给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想起曾经去仙湖植物园,走在林荫道上,高高跳起,扯下一根柔软的枝条,猛地放手,让它像弹簧一样飞出去。
我愿意那么浮夸地继续活着,像从来不曾受过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