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丁景元:鸟鸣林间听好音
一
四月的原野,小草疯长,万木碧绿,一切欣欣然然。
我沿着熟悉山道,踩着水中的石墩,渡过沙河,向着那片被我叫着“南山竹海”的山岗出发。
此行,专程只为那林中的声音——听虫或者听鸟。
我一直喜欢倾听自然的声音。譬如听雨、听雪、听虫和听鸟。
沙河的南侧,是冲积而成的田畈,土地肥沃,且一马平川。有几个农人正在田间播种花生。
一只黑狗——许是这些农人带来的,正卖力地追逐一只鸟儿。俗话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而现在,这狗却闲管起鸟来了。我不禁停下脚步,观看这一场狗鸟大战。
原来这是只不怕狗的鸟。只见鸟先是低低盘旋飞行,时快时慢的,引诱黑狗拼命地追撵。
当狗累得伸长舌头时,这鸟儿就用翅膀不断地袭击狗的屁股,恼得狗儿不断地回头猛咬,却又咬不着,直急得狗儿,团团转,汪汪叫,却一丁点儿也奈何不了鸟。
于是,狗儿便放弃鸟,快速地后退。
谁知这鸟却不依不饶的,又反过来追狗。
狗儿为了躲避鸟的拍打,叽叽哽哽地吠着,为自己壮胆,样子好生狼狈。
鸟敢于同狗打架,竟然还是个胜利者,农人见我好奇不已,便告诉我说:“这不是普通的鸟,而是一种雕,我们当地人都叫它'打狗雕’。”
二
别过农人,我继续向那片山岗前进。走过一片山楂林,便没入了林海。
林木高大而疏稀。朝阳,晨雾,晓风,穿透林间的空隙,有光影水烟相互重叠的特效。光影里那一丛红,一丛紫,一丛白,一丛粉,一丛黄……交错映衬,都有美灿灿的新。
“叼叮——呱哒”“ 叼叮——呱哒”,两只小鸟从身边慌张地冲天而起,鸣叫着,追随着,射向天空,又一个俯冲,消失在远处的林海中。
森林是鸟的天堂。这里栖息着几十种鸟儿,一路走来,我看到并能叫出名字的鸟就有:布谷鸟、黄鹂、云雀、画眉、黄鹟、叫莺、斑鸠、白鹭、灰喜鹊、野鸡、沙鸡和啄木鸟,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它们似乎都有自己的一片家园,独领一片风雅骊歌。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鸟语是繁多的。听,每一种鸟都有自己的语言,譬如我人类,不同民族,不同的国度,都有自己的语言一样。
鸟是天生的歌唱家。唯不足的是,多数鸟儿的叫声,只是一个音节,或一个词组;少部分的鸟,可以说出一个短句;能朗诵诗歌或者短文的鸟,非经人类特殊驯化不能做到。
三
迂回一道山梁,终于抵达那片竹海。站在山岗上,放眼北望,因为北坡陡峭的原由,竹林似一匹锦锻一样,从脚下的山岗上一直披挂下去,止于一条深秀的绿水。
这是一片由毛竹组成的竹海,也是一片鸟海。整个竹海,鸟影飞飞,莺歌声声,似有万千藏鸟。此时,不必说“花香”,就说这“鸟语”,便是此刻最动人的乐章。“叽喳——叽喳——”,“咕咕——”,“叽哩——叽”,“叽哩叽哩!”,“呜娃——呜娃”……清脆,嘹亮,低沉,杂沓,繁复,才艺卓绝。像无数的歌手,互不相让,一齐倾情地歌唱。好一派倾情的对歌,好一场畅意的合唱。
这些躲在林间不愿露面的音乐大师们,它们美丽的歌声,从四面八方地传来。一时,让我不想去分辨它们的名字,不想区分它们的模样,也不想它们是否都披有一身华美的衣裳,只想支起自己的两只耳朵,做一场专心致志地聆听。
鸟鸣常常给我们某些启示。
布谷鸟叫时,人们便会掮起犁耙,去开始一年的播种,此时,那一声声轻脆的鸟鸣,像打着赤脚的农夫在松软的耕地上撒种时脱手而出的种子,它唤醒牛马,唤醒土地,唤醒道路,唤醒村庄。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名叫“黄鹟”的鸟,我都称它为报时鸟。每至中午时分,它才开始发声,当“嗡—”的声音长长地响起,极像是有人在田野里吹埙。辛劳的人们,听到这声音,便知道已近中午了,于是,放下手中的农活,赶着回家吃午饭和休整。
音乐大师们,更能从鸟语中,捕捉到创作的灵感,或许这鸟声,本身就是组成音乐的元素吧。法国作曲家奥威尔·梅西安说:“鸟儿是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音乐家。”于是,他用音乐来表现鸟鸣,创作了一部描写大自然的钢琴组曲——《鸟鸣集》。这集里就有黄鹂、蓝鸫鸟、鹟、灰林鸭、森林云雀、苇莺、云雀、欧洲莺、鹉鹛、鹟、鹬等组曲,一一听来,像一幕幕有声的山野画面,画面的主角永远是飞鸟,它们或滑落、嬉戏、争胜,鸟语清音,迭迭重重,经久不绝。聆听这些最美的自然语言,心中涌起的都是对这些自然“艺术家们”的无比赞叹和肃然起敬。
我想:大凡鸟类,可以自由自在歌唱的地方,便似眼前这远离尘世、人迹罕至之所在。于这些地方听鸟,听到的鸟鸣都是无忧无虑的,鸟儿的清音是那么超凡脱俗,那么婉转悠扬,让人充满着铜管器乐的想象。如果把这里的鸟鸣与城市里的鸟鸣作一对比,便觉那城市里的鸟鸣,已经深深沾染上人间烟火的气息,生硬,怨愤,紧张,失去了作为鸟儿应有美妙的原声。
四
借力竹子的支撑,我下到竹海深处。
凭借着多年前的记忆,我走向那块露天的高台。这是一片呈“凸”字状祼露岩石自然构成的高台。高台上没有一棵毛竹,只在岩石的缝隙间,倔强地生长着一些太阳花。这小而圆心状的花朵,让这高台有了青葱艳丽的生气。一条季节性的小溪绕石而过,太阳投射的光芒,被地上的太阳花剪断成数节的光阴。
我爬上了高台。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平台不大,除了太阳花,别无生灵。我择一处没有鸟粪的地方坐下来。仰头看竹梢上一孔碧蓝的天。
当我静下不动时,竹海中的鸟儿又开始喧闹了起来。或因有小溪的存在,不时的有小鸟,飞到溪水边来,饮上几口水,梳理几下羽毛,然后飞到周边的竹梢上,引颈呼唤远方的同伴。不一会,便有上百只鸟儿,跳上嘣下的,啁啾啁啾个不停。
鸟儿一经亮开了嗓门,便个个来了精气神,像是比赛似的,争相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听,这一个像嘹亮的短笛,那一个像悠扬而音色多变的黑管;这个像圆号,那个像萨克斯……刹时林海中就像来了一只庞大的交响乐团;听,这一组高音多么高亢尖昂,那一组低音多么低沉平缓;这一片促音那般急速短暂,那一片滑音又这般奔腾连贯;这边花音袅袅,那边颤音萌弦,各种各样的旋律和音色,组成上百个声部;呈现的是庄重、缓慢、悠扬、急促、坚硬、柔和、活泼、轻微、响亮、平静、热情的感情色彩。与风声、涛声、溪流声,共同谱成一曲美妙无比的交响乐章。自然、清新和圆润。真是:“此乐只应鸟界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五
画眉似乎永远是这歌手中的歌手。它们的声音总是亮亮的响脆,且折转多变。看,一只黄色的画眉与一只黑色的画眉,隔着这竹海中的天光,拼命地对唱,一个比一个婉转,嘹亮,高亢,并且还不失时机地在竹枝上展示自己优雅的舞步。观察久了,才发现,原来是为了取悦身边一只雌画眉而展开的一场“决斗”。
画眉属于本地的留鸟,也是我平时见到最多的鸟。它们向不外迁,且相对只在一个不大的区域空间内活动。几乎所有的画眉都是独居的,连觅食都独来独往。只在恋爱的时候,才会与自己的伴侣,在隐秘的灌木丛中,筑起简陋的爱情小巢,生儿育女。当小画眉长大离巢时,这对曾经幸福恩爱的伉俪,婚姻关系便宣结束。当这一天来临之时,无论雄画眉,怎样用自己的歌声和优雅的舞步,都再也打动不了那只曾经相爱过自己的雌画眉。两个月比翼齐飞的时光,两个月恩爱的小巢,再也没有雌画眉的身影,茫茫鸟海,雄画眉,想寻那只雌画眉都寻不着,即使它们偶遇,雌画眉却早已忘记眼前的雄画眉,似乎它们的爱不曾有过。
劳燕分飞。多么让人心酸的结局!我不禁为雄画眉执著的爱而悲戚和哀婉。
眼前,胜负已定。黄画眉败北。黑画眉获得了那只雌画眉的芳心。看,它们双双对对的,追逐着,嬉闹着,飞走了。
看着它们离去时那幸福的模样,我真不愿意再去想雄画眉将来的结局。好在,现在,他们正在爱情的路上……
我站立起来,鸟儿像是受了惊吓,四散飞去,然而,“歌声”并没有因它们离去而停歇下来。
……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身后一声声鸟鸣,从毛竹枝杈上流韵飞出,整个林海都沉浸在鸟语之中。多想就此结庐,把生命的自然交给风雨,与美一起,且听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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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董祖芹 彭芳
组稿:毕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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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明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