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哈耶克:认识世界的方法才是根本性的
很多人是从经验性的、整体性的概念出发来分析社会的,这里可以举一些例子。如古典经济学把经济活动划分为“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然后基于这样的区分去分析经济活动,显然,这一区分是人为的,也是经验的、整体性的,而不是从个体的行动人出发的。一个人的行动有他的目的,他会选择手段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外人无法把他的行动归为生产、流通、分配抑或是消费。个体的行动是不能这样归类的,比如“购房”就很难界定为消费还是投资(生产),只能说是它是购房者的一种有目的的行动。同样,也不能对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动作出这样的分类。这样的分类只是方便了统计,但缺乏经济学依据。当然,这不只是古典经济学家才犯的错误,之后的主流经济学们也犯同样的错误,因为他们也不是从“行动-规则”的视角出发去分析和理解真实世界的。
从“行动-规则”的角度看,我们也会发现人们常用的一些概念是不成立的,如“生产性服务业”这个概念,它在很多论文,甚至在所谓的一级刊物的标题中频繁出现,这些文章的作者把“软件”、“物流”等等定义为生产性服务业,而把“餐饮”“理发”等等定义为非生产性的服务业。实际上,只要是满足人们需求的,都是生产性的。由于缺乏基本的方法论知识,随意创造概念的现象在主流经济学界非常普遍。笔者还在一些论文中看到的诸如“绿色技术”和“绿色金融”等概念也是这样的例子,还比如“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这样的概念。再比如最近流行的“内循环”与“外循环”的区分也是如此,这一区分体现的是“国民经济学管理学”而不是“经济学”。从行动-规则的角度看,只能区分为“市场循环”和“非市场的循环”(体制内循环),前者基于抽象的一般性规则,后者基于人为的规则或目标。还比如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以及劳动密集型与资本密集型等等概念,诸如此类的概念只是方便了对国民经济的统计,但在经济学上不成立。
我们还可以再举些例子。如农民,工人,资本家和教师等等是按照职业划分的整体性概念,这种划分也只是方便统计,但不具有经济学的意义,因为它无法体现出不同人的行动特征,不具体制度内涵。比如,有企业家精神的农民其实已经是企业家,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把与土地打交道的人都称为农民是荒唐的,因为他们在行动上千差万别。类似地,有创造性的老师和那些按部就班的老师也是不一样的,前者其实是知识企业家,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老师。把行动上非常不同的人归为一类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这种归类只是方便了统计,进而方便了上级部门的“管理”,使为特定目标服务的管理规章取代本来在行动中自发产生的一般性规则。还可以再举个例子,高校中普遍采取量化考核的方法来考核老师的业绩,这种做法和计划经济时代的工分制是一样的,也是违背经济学法则的。在人类行动领域,不适用于统计方法,因为价值无法以数量统计的方式得以说明。只能采取主观评价基础上的交换,借助于交换产生的货币价格来说明。如个体的行动不是服从于一般性规则,而是服从于人为的“管理规则”时,那么这就使社会偏离了一般性规则确定的正常状态,也就是出现“扭曲”。
干预主义从根本上说源于认识世界的方法错了。使用经验性和整体性概念就是“方法错了”的体现。干预主义者借助于经验性的或整体性的概念来思考,并在这样的概念之上做最大化分析,而这种分析是为干预服务的。如“产业政策”就是颇为典型的例子。产业政策的支持者把整体性的概念“产业”作为分析对象,而在“产业”这个概念中没有行动人及一般性规则。他们在某个产业的产出和某项产业政策之间建立关联,用这个“结果”去为产业政策辩解。但这种辩解是不成立的,因为那个“结果”是无数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另外,他们也无法说明如果没有这个政策其他人会不会更幸福,即他们忽视了“看不见的”。因此,对于产业政策的支持者来说,只要指出他们的方法论错误就够了,而不必拿“结果”去说明。
当我们认识到什么是正确的经济学思维方法之后,我们就会警惕诸如“发展高科技”这样的政策主张。因为重要的是个体幸福的增进,而不是技术有多先进。技术先进不等于个体幸福的增进。技术只有在被企业家所采用,被用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时才是创造了价值。前苏联非常追求先进技术,但结果如何呢?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前追求钢铁产量,结果又如何呢?如人们不是从“行动-规则”的角度认识世界,而是采取经验主义的或整体性概念来认识世界,那么类似“发展高科技”这样的政策会随时出现。
如认识世界的方法错了,如前面所给出的例子那样,把分析建立在经验性的或整体性的概念之上,那么他们将无法分辨出对他们有害的“干预主义”政策。这样我们也补充了哈耶克,即干预主义或“通往奴役之路”不仅是一个“计算能力”的问题(即所谓的“理性的狂妄”),更是一个“认识世界的方法”的问题,认识世界的方法的错误会导向干预主义。
“市场经济”这个概念本身也应该从行动-规则的角度去认识。当一个社会中,个体的行动符合一般性规则时,这样的社会就是市场经济社会,“真正的市场”就是指这样的社会。所以,市场经济不应该被看做是社会中的独特部分,而是社会本身。因为我们无法把“市场”单独地从社会中割离出来,认为这一部分属于市场范畴,而另外一部分不属于市场范畴。换句话说,市场经济是一个整体,就是文明社会本身。这种文明是认识世界的正确方法的产物。
那么经济学与市场经济(文明社会)是什么关系?我们说,经济学提供了认识世界的方法。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干预市场是有害的,但他们认识世界的方法却仍然是指向干预主义的,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经济学这门学科没有承担起责任。目前的经济学界仍然为新古典经济学家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所占据,他们认识社会的方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如建立在经验性或整体性概念之上,这样自然也无法为大众提供认识社会的正确方法。经济学的贫困仍然是当代的一个主要贫困,也是极为危险的贫困。
认识世界的方法是根本性的。市场经济最终是一个“认识世界的方法”的问题,而不只是“制度”问题。只有当人们采用了正确的认识世界的方法之后,才会产生有助于他们利益的(产权)规则,这样的规则并不是他们在追求自己最大利益的过程中自动产生的,而是认识世界的正确方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