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该如何看待中医药

当前,不少人对中医药的认知呈现对立化倾向,往往各执一词,常就中医药相关话题引发争论——

究竟该如何看待中医药

光明日报记者 黄小异、曹继军、吴春燕、李晓东、冯帆、王忠耀

中医药作为中华文明的瑰宝,曾为中华民族的繁衍昌盛作出了重要贡献。近年来,随着民众健康意识的提高,中医养生被更广泛的接受。但不少人对中医药的认知呈现对立化倾向,往往各执一词,常就中医药相关话题引发争论。“中医粉”或者“中医黑”的倾向,都不利于中医药事业健康发展、更好服务于人民健康。那么,中医药的疗效优势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如何更加全面、科学、客观看待中医药优势?我们邀请相关专家进行探讨。

江西省新余市渝水区市场监管局联合通济社区组织渝水八小学生走进大药房,开展“辨识中药材,感受中医药文化魅力”课外主题实践活动。廖海金摄/光明图片

1、中医药只是“安慰剂”吗

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中医药在降低转重率、缩短核酸转阴时间等方面的独特疗效被大众知晓,中医药应用于危重病例抢救的成功案例,刷新了中医药是“慢郎中”,只适用于慢病防控的认识。但仍有一些“中医黑”认为中医药不是科学,中医药的疗效相当于“安慰剂”效应。究竟该如何理性看待中医?

王伟(首届岐黄学者、广州中医药大学校长):基于中医体质理论的治未病体系已被纳入国家公共卫生服务体系,建设了一批治未病中心,形成了辨体质、调体质的系列标准、装备和健康产品,在预防保健、重大疾病风险因素防控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中医药通过调节自身机体功能,有效地发挥了疾病预防作用。如通过对高血压前期、糖耐量异常、超重等风险因素的干预,在减少高血压、糖尿病等疾病的发病率方面成效显著。

此外,在一些以功能障碍为主的疾病(特别是免疫调节异常相关的疾病)或者情绪应激相关的疾病,中医药优势突出,单独应用即可呈现出充分的疗效,中医药在这类疾病的防治中发挥着主要作用。如抑郁症、功能性消化不良、压力性尿失禁、过敏性鼻炎、类风湿性关节炎、溃疡性结肠炎等疾病,合理应用中医药,可以减少复发,阻止或者延缓疾病进展。

另外,在改善一些难治性症状、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方面,中医药具有独特的优势。对于疾病伴发或者遗留的症状,或者不明原因的躯体不适,现代医学并未纳入治疗范围或者缺乏有效的治疗药物。虽然有些症状未造成巨大的危害,但也造成了患者的生活质量。如感冒导致的长期干咳,中医药干预效应显著。

陈凯先(中科院院士、上海中医药大学原校长):从建立中西医统一的新医学的长远目标来看,当前中西医结合还处在初级阶段,面临着诸多挑战和问题,还需要长期努力。慢性非传染性疾病是当代医学面对的严峻挑战,比如肿瘤、心脑血管疾病、神经退行性疾病、代谢障碍性疾病以及免疫性疾病等,这些疾病往往说不清其单一病原体,可称之为多因素导致的复杂疾病,与人类的遗传、生活习惯、饮食及运动等息息相关。针对单一靶点的单途径治疗往往难以攻克多因素导致的复杂疾病。在这种情况下,中医整体、多靶点、多途径的治疗就显示出重要的价值。

余曙光(成都中医药大学校长、国家重点学科针灸推拿学学术带头人):中医是几千年来被反复验证的科学体系,并随着对人体认识的不断深入和疾病谱系的变化而发展。中医学的动态生命观、养生理论与临床实践、“治未病”的早期干预思想、以人为本的个体化诊疗模式、整体调节的综合治疗观念以及丰富多彩的诊疗方法等,都让中医在防病治病中呈现出效果确切且不可替代的作用。

师彬(山东省颈肩腰腿痛医院院长):中医拥有自己独到的科学方法和本质特征的中医,能够传承至今,我认为至少有三个方面,一是治疗手段的优势,中医治病,主要也是两大类手段:针灸与方药。除此之外,药浴、贴敷、导引等方式多样。二是治疗思想的优势,“治未病”是中医学最著名的思想之一,这种预防医学思想早在《黄帝内经·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中就已经形成,在《黄帝内经·素问》的第一篇“上古天真论”中,系统阐述了身心调节、起居调节、饮食调节的各方面要素,如:“恬淡虚无,真气存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形与神俱”等等,这些思想贯穿于整个中医学中。近几十年来提出的“健康新概念”,许多医学科学家提出“现代医学必须由单纯的生物医学转型为生物的、心理的、社会的医学”,人们广泛了解到在健康与疾病之间还存在一种“亚健康”状态。所有这些新观念,坦率地说,都是中医学坚持了两千多年的老观念,并且积累了许多丰富的经验。三是文献资源的优势,学中医除了辨证难、用方难之外,还有读书难。中医是滚雪球似的发展的,历代中医古籍,都是当时医家治病的经验总结,弥足珍贵。

2、中医“万能”?“万万不能”!

与“不认同中医”截然相反的是一部分人认为中医是“万能”的,甚至极度排斥现代医学的诊疗手段。中医与西医各有所长,在哪些方面中西医结合可以发挥更大作用?

谷晓红(教育部高等学校中医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北京中医药大学党委书记):从一定意义上讲,中医不是治“病”,而是治“人”。例如在疫情防控中,我们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很好地指导了临床。再例如中医“不治已病治未病”的理念就是强调对人体功能的调节,提升人的健康水平,减少疾病的发生。在人的全生命周期健康服务中,中西医结合可以是全程、全方位的,这个优势我们不能丢弃,不能简单地把中西医分隔开,两者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相融相济的。

王伟:要客观地认识到中医药疗效的局限,不能过分夸大中药的疗效优势。对于一些器质性疾病或者遗传性疾病,中医药疗效相对有限。比如心梗急性期的冠脉血管成形术可以快速实现血管的再通,而中医药的手段尚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此外,中医药也有需要发展的地方,比如中药复方成分复杂、核心效应成分不清,不利于科学评估药物的潜在疗效和风险;中医的诊断依据客观化和量化不够,不利于实现标准化诊疗;可用于急救的中药剂型不多,限制了中药的适用范围等。这些都可能是制约中医药被更广泛认可的关键因素。

程纯(南京中医药大学党委书记):持有中医“万能”的观点是“万万不能”的!疾病是中医、西医共同的敌人,解除病痛是中医、西医永恒的课题,实际上医学发展到今天,对很多疾病还是无能为力的。但中西医也各有擅长的领域,比较来说,中医长于急难症、疑难症、慢难症,长于治未病、杂病,长于养生、保健、康复,同时,对于西医尚未认识而诊断不明的、西医诊断明确而无治疗方法或治疗长期鲜有成效的、西医治疗毒副作用明显的,以及突发新的传染病、流行病,特别是大疫等等,中医药往往具有独特的作用。

陈凯先:几十年来,中医和中西医结合所取得的许多重大成就,证实中医药不仅显著提高了许多疾病临床治疗的水平,也对推动医学核心价值和医学模式的转变作出了重要贡献,彰显了中医药在当代的价值和作用。否定中医药科学性和重要价值的观点是不符合事实的,因而是错误的。与此同时,也要注意到社会上和中医界也有少数同志思想比较僵化、故步自封,不能在当代条件下推动中医药事业传承创新、与时俱进。有的人不能正确把握中医药学作为一门医学科学、和它所蕴含的深邃的哲学思想之间的关系,不能正确认识中西医“优势互补,协调发展”的关系。这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斗争中,中医药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在用现代科技深入分析中药的作用、借鉴循证医学的理念和方法评价疗效等方面还需要加强。

3、中医保守?恰恰相反!

中医学是一门具有独特理论体系、底蕴深厚并不断发展的传统医学,是具有生命力的活态存在。如何坚守本质,并与时代有机结合,这是现代中医人要破解的命题。

谷晓红:中医药学是将“德”“道”“术”高度融合的医学。“德”是以“大医精诚”精神为代表的高尚医德与仁爱之心。我认为,德之于中医来讲,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职业道德层面,而是中医药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大医精诚的精神对于中医道与术的形成和发展都具有特殊的指导意义。“道”是根植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带有深厚中国古代哲学底蕴的中医思维、中医药理论。中医思维充分体现以人为本,是鲜明的系统思维,蕴含着天人相应、道法自然的深刻哲学智慧。可以说中医之道包含着生命之道、天地之道、健康之道、哲学之道。“术”是在中医思维指导下形成的诊疗方法、用药方法,是几千年来中医药临床实践的升华。中医之术,承载于中医经典之中,不断地被名医名家传承发扬。中医的德、道、术,尤其是三者有机的融合构成了中医药学的精华。

罗颂平(广州中医药大学教授、国家级重点学科中医妇科学学科带头人):中医学属于传统医学。在世界上许多国家、许多民族都有传统医学,如蒙医、泰医、回医、藏医,还有欧美的替代医学,如脊医、顺势疗法等等。许多民族的传统医学历史悠久,部分仅有其独特的诊疗方法,部分则有其理论体系。在众多的传统医学之中,中医具有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和经典著作,也有比较全面的诊疗方法,并且在唐代已经输出到日本和朝鲜半岛,其后更随着“海上丝绸之路”输出到东南亚各国。因而在世界上有较大的影响。中医学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善于吸纳海外的医疗技术和药物,为我所用。如岭南地区的“海药”就是来自海外的动植物药,包括许多以香料进入中国的外来物种,例如肉桂、胡椒、檀香、沉香之类,都被发现其药用价值,丰富了中药宝库。从清代开始,西方医学进入中国,又形成了“中西汇通”学派。因此,中医学是一门具有独特理论体系、底蕴深厚并不断发展的传统医学,是具有生命力的活态存在。这是其他传统医学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4、中医药文化传播亟待“破圈”

近年来,中医药文化热度飙升。然而,中医药文化因知识门槛高、专业属性强等特点,在大众传播中仍有不少误区,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养生方法为国人接受。如何推动中医药文化传播落地,这是当前中医药工作者必须面对的问题。

陈凯先:从中医药界内部来说,我们对中医药文化的研究不可谓不多,比如说上海中医药大学2009年就成立了中医药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当时是由首届“国医大师”裘沛然先生担任中心名誉主任。我们还主办《中医药文化》杂志,不仅有中文刊,还创办英文刊,宗旨就是要从文化源头上全面解读中医药学,向世界展示中医药学深厚人文内涵。不可否认,我们确实存在着重研究、轻传播的倾向。当然,这种倾向的产生有一定的客观原因,中医药的专业性比较强,尤其是跟现代科学体系差异比较大。从传播层次来看,由针灸、中药、把脉、太极拳这些文化的外层,通过行为规范和价值观这些中层,要进入核心价值和思维方式的文化内层,传播的难度很大,容易产生各种误解、误读和误导。但是如果传播不落地,就很难形成广泛的认同,它的作用发挥就非常有限。

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是一个全球性的突发重大公共健康事件,我们对中医药和中医药文化的传播也不能局限于一时一地,除了国内要达成共识,还要真正从深化认知、沟通理解的角度推动中医药学与世界多元医学文化的互动交流,造福于人类健康。通过门户网站、英文刊物以及公共媒体,提升中医药文化在国际上的曝光率,讲好中医故事,讲好中国故事。

师彬:目前,中医药文化资源盘点尚无家底,资源开发转化尚不充分,活态传承实例不够多,与文化建设的结合点更为匮乏。中医药“出圈”与文化跨界尚未达成。中医药文化可以作为特色旅游线路或特色内容,将养生理念和中医药的文化价值体系引入公共服务。只有多方协同,才能让中医药文化走入寻常百姓家,走到国人心里。

黄煌(南京中医药大学国际经方学院教授):中医药文化传播,面向大众,应该通俗易懂实用;面向小学生,应该科学严谨形象而浅显;面向非中华文化语境下的人们,应该更客观更实用更规范。总的来说,应该把握好“看得见、摸得着、听得懂、用得上”的原则。在中医人才的培养上,也应该把握这个原则,要说好“普通话”,允许带点“地方口音”但不能太浓。

《光明日报》( 2021年10月10日 10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