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月报·创意写作版》丨精品阅读丨半个苹果
文/佟掌柜
女儿回来了,女儿从美国回来了,这两句话妻子不知和我、和邻居、和她的那些闺蜜们说过多少遍,耳朵听得起了茧。我理解她,她太想女儿了。女儿从婴儿到上大学,都是妻子带在身边。孩子小的时候我在部队,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孩子上初中时,我从部队转业,被分配到作协,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创作中去。等我终于退休的时候,孩子已念完大学去美国读博。有时一个人坐在家里茫然四顾,发现除了书架上的书,我一无所有。关于妻子和女儿的回忆大多是模糊而久远的,女儿和妻子的样子在脑海里也是很多年前的模样。
老妻自从女儿走后,开始很黏人,逛街得我陪着,吃饭得我陪着,散步得我陪着,恨不得整天都要和我在一起。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后来我妥协了,谁让当初亏欠了她们娘俩。好在我本身也是一个安静的人,除了写作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好在写作的时候妻子是安静的。
女儿推开家门进来的一瞬间,我竟似被沙子迷了眼,故意转过身去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书。女儿长大了,漂亮了,那头乌黑的长发像极了她妈妈年轻的时候,而她的眼睛又像极了我,那是一双诗人的眼睛,睿智而又迷离。女儿一改小时候叽叽喳喳的语声,口音里有了一丝美利坚的洋味。她甚至有些腼腆地坐到我旁边,用她的小手环住我的左臂,说,爸爸,你这两年又出新书没有?等我回去一定多带几本,同学听说我爸是大作家,羡慕得要死。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说,女儿,这次回来一定要多陪陪你妈,她没有一天不念叨你。
女儿在家住了三天,第四天的中午,妻子去超市还没回来,女儿洗了两个苹果,一只递给我,我不想吃,放在茶几上,一只她刚咬了两口,接听一个电话,随手把苹果扔在我那只苹果旁边,匆匆忙忙连个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就出去了。
我看着那只被女儿抛下的苹果,红红的圆圆的,表皮上泛青的部分被女儿的樱桃小口咬下去一个豁牙儿。它在茶几上无奈地摇晃了几下,就伴着我那只苹果一动不动了。
我感觉心被什么重器撞了一下,一时回转不过神儿,就像那天突然停电时,一时找不到火柴和蜡烛。我瞪着那两只苹果,尤其是那只缺牙儿的苹果,呆愣了好一会,然后点了一根烟,当烟圈儿徘徊在头顶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我竟笑了起来,虽然这笑容并不好看。
女儿接电话时的雀跃、激动,多么像当年我接听她妈妈电话的样子。那时候她奶奶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苦涩地笑了,然后舍不得扔掉那半个苹果,而是沿着齿痕继续咬下去。
我拿起手机,按下01 键拨了过去,手机里的忙音响了又响,我仍执拗地没有挂断,我听见我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妈,您还好吗?母亲的遗像在书柜里安静地立着,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我打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