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峰II从选稿谈到我的审美态度【外二篇】值得珍藏
文/丘峰
丘峰
不久,新加坡作家协会会长黄孟文博士惠赠他的散文集《朝阳从我身边掠过》和他夫人陈华淑的散文集《冰灯辉映的晚上》。黄、陈的散文都是“为人生而艺术”的,作品多是对人生的反思、感慨,不少描写中国的篇什,表现出作者对中华文化的挚爱,读来令人感动。此外使我感慨的是两本集子多是短文章,约千把字,既给人“愉快阅读”,又启人心智,予人艺术享受。我问黄孟文博士文章为何写得如此之短,而又不乏精彩之篇?他说:“散文是短的艺术,黄庭坚说‘锋藏笔中,意在笔先’。司空图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都是经验之谈。”
从黄、陈二位的散文我联想到国内散文创作。当今国内的散文动辄数千言甚至上万言而精彩者鲜,让人见而却步。
散文要精短。从古到今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都是短文。唐朝刘禹锡的《陋室铭》只寥寥81个字;唐朝柳宗元的《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不到两百字;宋朝范仲淹《岳阳楼记》不到四百字。中国现代文学大师巴金的《日》只有一百多字;冰心的《一只木屐》只八百字……这些名作佳篇言简意赅、纸短意长,没有冗字繁言、拖沓累赘,显示出散文的独特艺术魅力。
要写好精短散文,重要的是立意,就是要过滤生活,从杂芜的生活具象中提炼出你要表达的意思来。黄孟文的一篇散文《街边小玫瑰》,写的是某市小女孩兜卖玫瑰花的故事。小女孩很漂亮,可使用了令人发窘的方法兜售美丽的玫瑰花,当“我”给了她几块钱而仓促疾走时,“我”脑海里立刻把美丽的小女孩、美丽的玫瑰花及其未来命运联系起来思索:多少年以后,“这些美丽的‘金花’,怎能避免不流落在花街柳巷,任人践踏呢?”寥寥千字文,既有韵律文采,又有深层次的思索,难怪这篇文章受到读者的青睐。可见,立意是散文的“眼”,立意好就能使散文精炼。
冰心在谈她的《一只木屐》时说:“这篇文章写好时有两千多字,后来删掉一千五百字,最后只剩下现在的八百字。”她解释写短的原因是因为她想把立意突出,材料环绕立意来组织。她说:“我竭力把思想集中在一点上,竭力把文章写简炼一些,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我这个人不会写长文章。”冰心当然不是不会写长文章,她写作有一个原则:文章要精致练达,对文学,对读者才有意义。
当今有些作者有的散文短章也很注意立意,贾平凹的《丑石》只数百字,却耐读耐思,有较深的蕴含。可见散文要传世并不是一定靠长篇宏论,而是靠思想炼达、立意深远。
踏踏实实做学问(随笔)
文/丘峰
1961年夏天,我从广东梅州中学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当时的兴奋心情是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心想,这下可以当作家了!因为我在中学读书时就在《南方日报》、《羊城晚报》、《汕头日报》和《梅江报》发表过一些诗歌和小说,在家乡有“小作家”的称号。
没想到进复旦后的第一堂课就给了我当头一棒:当时的中文系主任朱东润教授在欢迎新生会上说,复旦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而是培养学者的。朱教授要学生们打好理论基础,将来才能扎扎实实做学问。当时,我还不懂理论为何物呢。后来听吴中杰、徐俊西老师上文艺理论课,听蒋孔阳先生讲美学时,真是如同听天书;对潘旭澜和吴欢章老师讲授 “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读”,却有着浓厚的兴趣;郭绍虞、刘大杰和王运熙老师讲的古典文学也让我入迷;赵景深老师讲授戏剧时边讲边演的生动授课方法,更是让我在愉快的笑声中受到了教育。
复旦大学的严谨学风陶冶了我,我一头扎进教室和图书馆里,如同久旱的禾苗,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水分和营养。
很多年以后,我竟然也成为了一名理论工作者,还出版了几本理论著作,如今仍在文艺理论园地上耕耘。
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曾参与上海文艺出版社《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的编辑工作,在选编“大系”作品的过程中,我读了许多书,写了一些有关现代文学方面的文章,也有一些新的发现。譬如关于中国新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历来现代文学史家都认为是王统照的《一叶》。这是因为1937年赵家璧主编《二十人所选佳作》一书时,在书后面刊登介绍王统照的长篇小说 《春花》的广告上说:“作者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个写长篇小说的人,当他的名作《一叶》出版时,曾轰动过全国文坛 。”此后的文学史家便引用此说,几成定论。后来我查证了一些资料,证实中国新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梅州籍作家张资平在 1922年2月由创造社出版的 《冲积期化石》,而不是王统照在1922年10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一叶》。再譬如关于巴金的研究,巴金的长篇小说《激流》(《家》)是中国现代文学的扛鼎之作,关于《家》的研究我也有新的发现。为了研究从《激流》到《家》的版本演进情况,我到上海图书馆、辞书出版社图书馆等查阅1931年至1932年的 《时报》,我在《激流》刊登的前4天,即1931年4月14日的《时报》上查到一则极为醒目的广告,内称“巴金先生的小说笔墨冷隽而意味深远,在新文坛上已有相当权威”,等等,这实在是对《家》最早的评论文字,可以看出巴金作品的特点及巴金在当时文坛的地位。之后,《时报》在1931年4月18日刊登《激流》的同时再一次刊登广告,称巴金为“文坛巨子”。我把以上文字拍了照片,送给巴金先生,巴老才回忆起这些往事,连连说是确有此事。以上两件史料的发现,对研究现代文学史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内容写成文章发表后,国内外许多报刊纷纷转载。
在长期的研究和写作实践中,我感到读书要有发现,创作也要有发现,评论更要有所发现。这就要求发现者以独特的眼光,并且借助自己的生活经验和艺术经验,探索作品的成功与不足,要把一般读者没有看见的,或者虽然已经看见了却没有发现其内在价值的东西一把抓住,吟咏玩味,剖析探求,从中抽出意蕴深刻的东西加以阐释发挥,只有这样,才能“不仅使读者茅塞顿开,而且使作者惊叹宾服,大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蒙语)
我在评论作家与作品或某种文艺现象时,总是力求有所发现,独辟蹊径,使所写的评论有所启迪。正如评论家、复旦大学教授陈鸣树在为拙著《玫瑰园遐思》作序时所说,我的文艺评论“总命题是发现:人的发现、情的发现、美的发现”。我把陈教授的评论当做对我的鞭策、鼓励和希望,为此我在写作文艺评论过程中总是力求有新意,力求有所发现。关于这些,我的《他走通了大渡河》、《陈世旭小说艺术论》、《都市文学的新拓展》、《噩梦醒来是早晨》、《先锋小说探踪》、《走进意义:散文创作的现时性——试论九十年代的散文创作 》、《生命意志与艺术激情——赵丽宏散文创作的艺术踪迹》、《山川草木皆传情——论台湾作家周伯乃季序散文的审美特征》、《“善人者,人亦善之”——读台湾作家许希哲的怀人散文》及《艺术感觉与诗情文韵——新加坡作家淡莹诗论》等文章,都力图给读者提供某些新的东西。
我觉得写文艺评论就是做学问,是不能信笔写来的。做学问贵在认真。我在拙著《玫瑰园遐思》的“后记”中写道:“我搞评论犹如老牛拖车,踽踽而行。我总是在认真阅读作品,在占有详细资料的基础上,对作品乃至作家作综合分析研究,由人及作品,由作品及人,细致考察,然后才动笔写作。”我没有“一目十行,下笔千言”的本领,更没有只要看“内容提要”就可以洋洋洒洒写出文章的“功力”,我只相信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学问,这才是人间正道。
文/丘峰
作者简介:丘峰,广东梅州人,1966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同济大学特聘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理事。原上海市政协常委、上海市特聘监察员,上海客家联谊会会长,广东梅州市发展战略顾问。是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和编辑家,曾任职上海文艺出版社和《花城》杂志。他在文艺理论、小说散文创作及编辑方面均有建树,创作出上千万字的作品,他的散文《我家门前的龙眼树》、《五彩枫》、《莫干山访竹》等入选中小学教材,是客籍作家入选教材最多者。他的《文学探踪录》、《文学的现代流向》为复旦大学等研究生参考书。他在国内外多次获奖,被文艺界称为“三栖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