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中往事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家从重庆市合川区搬到了主城渝中区。那时候我住在捍卫路钢铁设计院小区,片区化进巴蜀小学。每天出门放学路程虽不很长,却颇为陡峭。我上学的时候走下一坡又一坡的楼梯,走下巴教村旁婉转回旋的车道,走过白色棚顶的巴蜀中学食堂,走进没有校门的小学。在钢院住了快一年时,家里搬到了离学校更近的巴蜀剑桥。那时候楼盘才刚刚发售,选房时父母问我要几楼;恐高症告诉我,八楼二号将是我从今往后的住处。

重庆市巴蜀中学校,渝中区北区路五十一号,邮政编码400013,于一九三三年创办,其时同时囊括小学初高。后来小学和中学分体独立运营,再后来还有了个巴蜀幼儿园。改制后巴蜀被改名为重庆第四十一中学,简称四十一中,编号制被废除后又重新改为巴蜀中学。没有到过巴蜀的人可能很难想象,巴蜀剑桥和巴蜀综合楼毫不突兀地直直矗立在校园内。在巴蜀中学整体改建之前,校园不仅未设任何限制来往人员的哨卡,甚至连象征性的校门也没有。放在以前,本不存在“走进巴蜀”这个概念。下午约四五点钟的时候,小学放学,歪歪扭扭戴着红绿领巾的小学生们迈出校门,眼前是满满当当的各色家长,进进出出的各式车辆。有时我的父母或者同学的父母会带我们去中学的食堂吃饭,除了炸里脊和五块钱的香辣鸡肉汉堡,别的一概记不清了。直到我读完初三时鸡肉汉堡都是支撑莘莘学子不可或缺的动力,上午第二节下课后跑去食堂刷一次饭卡,食堂阿姨会把红白包装的汉堡丢进微波炉叮一小会,待拿出来后汉堡又温又热,撕开时水蒸气凝结成水珠顺着包装流下来。那个时候我自然不知道夹鸡肉的伪美式食品其实不叫汉堡,只能叫三明治。五块钱的内容物包括两片湿答答的面包,一条紧实入味的鸡胸肉,些许泛白的生菜和沙拉酱。除此之外食堂还有紫色包装的牛肉汉堡,味道更辣,两三个星期也就能见着一次,所以未能成为我们这代的记忆。

在巴蜀中学和小学都改建后,以前白色棚顶的食堂消失了,两边都多了一层地下操场,中学甚至还拥有了自己的停车场。在剑桥开售时,剑桥的老板和巴蜀时任校长达成了协议,剑桥的第负三层供给中学使用。自有自己的停车场后,我和我的初中同学们不止一次地把球从操场踢进过车库,也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物理老师谭波开着白色奥迪A4从车库里出来。从小学的角度来说,人和街听起来就有些不入流,不过我们通常还是承认人和街学生的数学比巴蜀的好上一些,同时也是巴蜀小学市内唯一对手。中学就颇为不同,没有一个本部的老师看得上任何其他学校——具体地讲,沙坪坝的学校。一中、三中、八中、不过是一丘之貉。那个时候有叛逃去三中的巴蜀小学毕业生,也有虽然身在巴蜀却羡慕三中的反贼,大范围下任然是四十一中忠臣占主导。为了表示对于其他学校的轻蔑,四十一中有两个传统艺能:一,称呼沙坪坝的中学为“坝子上的学校”;二,称呼重庆市第三中学为三中,而非正统名字南开中学。南开中学的师生往往视自己为重庆教育传承人、人文教育发起人、素质教育领头人;不论毕业生还是在校生都魔怔了一样向外拼命鼓吹三中;甚至还会在每年校庆集体把QQ头像换成校徽,我到今天都摸不着头脑。在我看来,这与学校好还是不好一点关系都没有,中学生对外对内都不吐槽学校这一行为本身就足够反常,我上了大学后也发现,根本不存在学生热爱学校到完全不骂到程度。除此之外,三中学生热衷于将一千八百多公里外天津市南开大学创校日期作为自己的创校日期并强调三中的历史比巴蜀悠久,在这一点上我只能表示贻笑大方。况且,三中人自己也视三中这个名字为二等名字,不像四十一中一样从不排斥这个毫无逻辑的数字编号。对我们来说,八中具备在初中学段和巴蜀扳手腕的本钱,三中具备在高中学段和巴蜀较劲的资格;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巴蜀前几年三年五夺高考状元的时期之前,现在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遑论巴川育才正狠咬沙坪坝的尾巴。鉴于此前有两任女友毕业于三中,以上言论我从未通过公共平台完整而系统地发表过,如今在满二十周岁之际得以社会各界人士一睹为快,不失为一件善事。

巴蜀中学坐落在黄花园,黄花园坐落在嘉陵江畔。嘉陵江是长江流域最主要的支流之一,在朝天门汇入长江。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除了长江中下游人类和南岸区居民,没有人喜欢长江。游客只要来重庆看一眼,就能轻易道出嘉陵江的优越性。清澈优雅而碧绿,远不像长江那样又脏又粗糙。举一个全国性的例子,嘉陵江比之长江等同于长江比之黄河——不存在可比性。不仅是人上人的渝中区,江北、渝北、乃至沙坪坝都是嘉陵江阵营编制。渣滓洞疯老头白衣渡江的传说中渡的同样是嘉陵江。主城内其他三个长江编制的城区,南岸尚可(同样有两任女友住在南岸所以今天得罪一个群体就好),巴南又土又偏,九龙坡是真的有些不着边际,以云南人二等公民晚枫为首,九龙坡人的头脑就像他们区的名字一样毫无逻辑可言;各种小地名更是不计其数,杨家坪、谢家湾,这类地名的文化内涵远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公里还匮乏。重庆以外居民如果有听说过嘉陵江,多半通过周延的歌。周延不是重庆人,只是蹭雾都热度而已。嘉陵江上的三座桥,黄花园大桥(简称黄桥)、渝澳大桥(简称渝澳)、和嘉陵江大桥(又称嘉华大桥)是重庆最拥堵的路段。和任何其他城市不同的地方在于,重庆的城市建设和交通规划都取决于桥的位置。去年年度交通报告表示连接黄桥和长江大桥的石黄隧道是单位时间内通过车辆最多用时最长的地方,常常在夜晚十点甚至十一点后都有重型卡车排起长龙。

从黄花园往朝天门走,依次会通过一号桥、临江门、解放碑、小什字。一号桥不谈也罢,唯一的优点是它用蛇形的长上坡连接了临江门。从前这条上坡旁的商店和楼宇都破破烂烂,现在仍然没有好转,只不过多了许多傻游客去那边消费。我亲眼见证了十多年前一家宠物店变成民宿再演变成串串香的全部过程。沿路有欺骗游客的火锅、烧烤和网吧,《赵乙己》中网吧的原型就在这条路上。重庆市附二院旁边是魁星楼,大帝学校最早就建在那里,后来大帝办到旁近后我只上了一两年奥数,便再也没去过(我第一次见第二任女友就是在那里,她的成分也不很好,人和街毕业生;似乎每一任的成分都或多或少有些瑕疵;我自己也非根正苗红,幼儿园不是巴蜀,高中也不在本部,虽然学籍还是北区路)。小学周六早晨去大帝上课的时候,我会把早餐费用十元的一半用在购置时代潮流知音漫客上(从那时起我就拥有领先时代的版权精神绝不白嫖),另一半用在附二院门口的酸菜米线上以填饱肚子。那时候四块钱就能买两碗,多放点辣椒油,驱驱冬日严寒。

解放碑自然是重头戏。每一个重庆人都一定有关于解放碑碑体、大都会、美美、新华书城、新世纪百货、解放碑旁重庆第一家肯德基、好吃街重庆第一家麦当劳的记忆。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父母就会从麦当劳打包香芋派带回合川,因此香芋派永远碾压菠萝派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解放碑早已不是最高的建筑,碑上的钟也从劳力士换成了什么下三滥的国产品牌,甚至石碑脚下都不再允许游人靠近,两个保安成天在石台上转来转去,不由让我更添一分对保安的厌恶;大都会已经改名为东方广场,李嘉诚的产业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以前大都会的溜冰场、斗牛士、回转寿司、哈根达斯、电影院、法式铁板烧和玩具反斗城皆是上了档次人满为患;美美除了更名为时代广场外倒没怎么变,我在写字楼上上过雅思课且游过泳;新华书城几年前引进售卖各种儿童百货业务,同样是苟延残喘,小学时我母亲常把我往新华书城一扔,我坐在六楼儿童区域的地板上看遍奥特曼漫画和《我的第一部科学漫画书》,且做过尤为卑劣的事迹——当时多本赛文奥特曼漫画都是孤本,每次我意识到自己还有几本没看的时候就把它们藏进书架最后面,保证没有别的小孩能找到,得以不重样地欣赏东瀛杰作;新世纪百货除了销售额暴跌以及同重百合并外也同往日无太大差异,唯一令我倍感失望的是新世纪旁边的中天包子在疫情之后垮了;肯德基毫无改变,仍然摩肩接踵,仍办生日派对,隔壁重庆第一家星巴克亦是如此;好吃街上的麦当劳早就合约到期搬走了,解放碑曾一度没有一家可与肯德基竞争的洋快餐,不过两年前金鹰店和大都会店相继开业,对肯德基形成犄角之势。好吃街上有全中国、全世界最好吃的好又来杂酱酸辣粉以及山城小汤圆,这两家通过从取之不尽的傻游客身上赚钱而维持了原样。

曾几何时,王府井是解放碑地头蛇一条,综合了百货电影院和第一家必胜客和一家肯德基的它根基牢靠,后来直接被蒸发成为空壳一具,到现在也没有新的商家入驻。相较于王府井,不远处的洪崖洞实属蒸蒸日上。二年级学主持时候在洪崖洞剧院做过表演,往后游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鱼龙混杂空气污浊,的确有害于健康。自电商发展起来后,朝天门也丧失了经济地位,批发市场没有倒闭,但经营怎样也出现了问题。以前视野开阔的朝天门码头被来福士广场占据。歪七扭八的建筑群把渝中区牢牢遮住,表面像扬起新时代的风帆,实际内部招商一片混乱,工作日门可罗雀,写字楼和公寓更是卖不出去。不论是对岸左手边的寰宇天下还是右手边的长嘉汇都恭喜发财,我只愿来福士不要变成英利附近NOVO那样的死楼,到时候真是砸了渝中的招牌。作为为数不多去过三峡的重庆人,邮轮就是从朝天门码头起航。做主持人的时我在朝天门做过节目,朝天门广场中心地面上有一个点,重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公里就是以这个点到它们的直线距离而命名。

上清寺中山四路、两路口血库、学田湾体育馆、大坪时代天街、附一院、大坪医院、嘉滨路、南区路、文化宫和少年宫、较场口、人和街、大溪沟、大礼堂、牛角沱、李子坝、鹅岭公园、枇杷山公园、七星岗、四十二中、山城步道、白象街、中山医院、彭三老火锅、临江门洞子、大队长火锅、秦云老太婆摊摊面、大众面、希尔顿、宋庆龄故居、雾都宾馆、周恩来故居、二厂、菜园坝汽车站,太多太多感情被包含在渝中区里。我可以闭着眼睛从较场口一直走到鹅岭,所有的道路都那么熟悉,所有的人群都理所当然。和重庆任何别的城区一样,渝中人都带着烙印,哪怕临江门第一败类赵俊贤都有他的优越性。渝中渝中,人上之人,城上之城,故于二十周岁之际以此作为渝中养育我十四年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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