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李侍郎更当得起靖康殉国第一人的梅尚书(上)
前言
说到在靖康之耻中殉难的官员,金人首推在钦宗被他们剥下龙袍时挺身相护、拒绝投降、不屈而死的吏部侍郎李若水:
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唯李侍郎一人。
但此语一出,等于否定了欧阳珣、刘韐、徐揆等人的存在,实在是恶意满满。何况还有浴血奋战的武将们,比如随同二帝北上的张叔夜。
还有下面这位。
南宋文学家方凤曾说,相比于李若水,他才是真正的靖康死节第一人。
入仕
他没有主角光环;在那个君主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年代,他甚至连金手指都没有。
他家里很穷,年幼丧父,尚未弱冠时,为了奉养亲人,他在大雪天带着诗去拜访县令。县令看了他写的诗:
有令可干难闭户,无人堪访懒趋舟。
很是欣赏,于是请他训导自己的儿子。
他通晓诸经,尤其精通《周易》,后来进入太学,崇宁五年(1106年)考中进士,调任衢州常山尉,未赴任时,得到了曾任婺州教授的翰林学士叶少蕴的赏识推荐。
而他正是婺州浦江人。
他被推荐试学官,未试,就被除授为敕令删定官、《元丰九域志》编修,任满,又除授武学博士。
有人说,似他这等学文的儒生不宜任武职。
他却欣然就职,陈说大义,期间还亲自持弓箭为诸生做表率。
大司成(国子祭酒,国子监的主管官)强渊明认为他是贤才,数次向宰相推荐,却没有结果,只因宰相说没见过这号人物。
他知道以后也很淡定:
以人言而得,必以人言而失,吾求在我者而已。
最终也没有去谒见宰相求官。以前求见县令是迫于生计,现在最多不升官少拿点工资,又不会死。
他历任重修敕令删定官、军器监丞,因为有亲戚也在当官,为了避嫌辞了职,改任鸿胪丞,又任尚书比部员外郎。
比部是刑部所属四司之一,负责财务审计监督勾稽财货,文牍堆积如山,一般都不及细看。
但他决定在其位谋其政。
他发现一份宫内官吏出具的三百万贯钱的茶券,称是奉知入内内侍省的大宦官杨戬之意,急着催要。
他一看就知道是伪造的,想上报。正副长官怕事,不敢。于是他就单独上报,果然有假。政和六年(1116年),宋徽宗听了他的请求,下诏只有在文件账目完备情况下,才批准从国库支出,违者由御史台奏劾。
他后来改任尚书度支员外郎、吏部员外郎,进国子司业兼资善堂翊善(皇子老师),迁右司、左司员外郎,又在通过徽宗的召见面试后升迁为中书舍人、给事中。
前执政大臣林摅在进京的时候住下,希望官复原职。
在他上奏下,林摅离京。
宦官都水使者孟昌龄在郓州接受他人抵押房屋,却不让对方赎回,还请求皇帝下旨霸占之。
他不准。
都城汴梁有外郡士兵数万人,多不守法令,朝廷下诏全部遣返原籍,但杨戬却不予遣返。
他又不准。
内侍张佑总管修太庙事宜,越级请求赏赐。
他又驳回。
权贵幸臣从此忌惮他。
他被迁为礼部侍郎。
外放
他和北宋末年名列“六贼”的王黼关系很好,但王黼最初也是有贤相之称的,所以这未必会导致他的人设崩坏。
何况下面这件事出了以后,连王黼都不会相信他是自己人了:
有一次,王黼在家设酒宴,夸示自己家的园林、池塘、妓妾,十分得意。
他却说:
公为宰相,当与天下同忧乐。今方腊流毒吴地,疮痍未息,是岂歌舞宴乐时乎?
退下后,又写诗告诫。
王黼又羞愧又愤怒。
他察觉到了不妙,便自己先上疏辞职,找了个理由:
我不能引荐人才。
王黼知道后,说:“他这是想当宰相吗?”
引荐人才是我宰相的活,也是你能僭越的?
于是找了个祭祀原庙(正庙以外另立的宗庙)迟到的理由,贬他为显谟阁待制、知蕲州,又夺其官职。
这算是因言获罪了,但是,他拿方腊之乱说事绝非无病呻吟自作清高,因为这场奸臣盘剥百姓造成的内乱对老王来说也许只是一个不相干而且早晚会热度退去的社会热点,而对他造成的却是切肤之痛。
他的父辈处州助教梅溶死了。
他哭着说:
吾从父一老儒生耳,平日恂恂(诚实谦恭的样子)似不能言者,乃能慨然守百里之地,以蕞尔之躯膺虎狼之暴,至於糜身弗顾!
他上奏朝廷,令其得到表彰,梅溶二子梅敦时、梅敦成也因此得以授官。
婺州义乌县富户吴圭也死于方腊之乱,他应其长子吴宠所求写了墓志铭。
次年,他改任知滁州,又加集英殿修撰。
他发现滁州已经没什么林木了。原来,之前的官炭都是洛阳供应的,但洛阳早就自称没有林木了,就改由淮南地区供应。
他说:
滁之林木亦尽矣,经四十年久,洛都当已复旧。
四十年了,滁州也没有林木了,洛阳的林木也该恢复了吧?
上奏。免除。
除了林木的问题以外,滁州的盐税负担也很重,自定数以外又有摊派,百姓为之所苦。
他说:
郡不能当苏、杭一邑,而食盐乃倍粟数,民何以堪?
本郡比不上苏、杭的一个县,但食盐税负却是粟米的数倍,百姓怎么承受得了?
他上奏朝廷,徽宗下诏每年少征盐税二十万。
滁州人因此感激他,为他画像立祠。
还有什么比生祠更能体现一个地方父母官的政绩呢?
复出
宣和末年,宋钦宗登基,借着郊祀礼成加恩臣民,他被重新起用为徽猷阁待制。
宋钦宗刚登基就杀掉了“六贼”,不仅百姓称快,连北方的金朝也一度以为宋朝要振作了。
宋钦宗怎能忘记曾被“六贼”排挤的他呢?
靖康元年(1126年),他被起用知镇江府,召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未任,改除授吏部尚书兼侍讲,不久改户部。
他又回到了中央。
他与礼部侍郎邵溥、中丞吕好问、中书舍人胡安国一同上奏请求重用河南布衣尹焞。
朝廷没有理会。
他果然不能引荐人才,没有宰相的命。
当然,他推荐人才是为了国家而不是为了过宰相的瘾,而且这根本不是过官瘾的时候。我们都知道,靖康这个年号意味着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宋钦宗提拔进京又意味着什么。
户部尚书管的就是钱,而当时正值宋金交战,赋税征调不足。
他请求加强对宫内财务的审核,六宫的薪俸都要经过度支才能发放。
曾有个小黄门拿着御批去户部取钱,却没在封识上用印玺,意识到了才去取印。
他不给钱,并上奏。于是钦宗下诏问责典宝夫人(掌管印玺的女官)并杖责了这个小黄门。
从此人们不敢妄取财物,一个月就省下费用三十万。
省钱属于内政,但要了宋朝的命的是军事——金军已经赶在勤王军队之前杀到了京城汴梁。
他劝钦宗亲征,而请太上皇宋徽宗、太上皇后郑皇后、朱皇后、皇太子赵谌都出京避难。
但是,宰相们没有同意。
年底,钦宗于延和殿召集文武百官一百余人商议是否应金朝所求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其实这时候争这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割地吧,守军情何以堪,不割地吧,太原、真定已经丢了,河间又太远。
他说不可以割地,并建议清野(清除战区附近的房屋、树木、转移附近的人口物资等,使入侵的敌人掠夺不到东西)。
钦宗不久就召见了他,最后决定对割地之事不置可否维持现状,并对河北、河东、京畿实行清野,算是听了他的建议。
亡国
然而,在宋钦宗和宰相何栗、枢密使孙傅的英明决策下,汴梁上演了著名的“神兵退敌”的闹剧:外城丢了,军民只能退守皇城,还有军队趁机烧杀。
军民不愿坐以待毙,先是数万军民用斧头砍开左掖门求见钦宗,再是卫士长蒋宣率众数百人想带着钦宗突围,钦宗左右奔逃,只剩三个人:
一个是被蒋宣骂为祸国宰相的孙傅;
一个是说服蒋宣不要轻举妄动的兵部尚书吕好问;
还有一个就是他——户部尚书梅执礼。
金人坏得很,一边在军事上屡次打击宋人,一边屡次释放和谈空气,让宋钦宗君臣心存侥幸不拼死抵抗,纵使大冬天的,一些守城士兵因为得不到保暖而冻死在城墙上,守财的他们也不想大出血犒军。
等外城丢了,宋朝廷就更加失去了对金人提的条件说不的资本,一旦拒绝,将来金人恼了做出凶残的事来,拒绝的人就成了罪人了。
于是,在靖康二年(1127年)正月,钦宗顶不住各方的压力,亲赴金营求和。
外城失守后他也去过一次,表示了称臣的态度办理了手续后就回来了,并且将金人要求的金银也交了出去。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金人改变了办事方法,劫持钦宗为人质,勒索数百千万金帛——先拿百姓绑架钦宗,再拿钦宗绑架百姓。
作为管钱的一把手,户部尚书梅执礼与刑部侍郎程振、给事中安扶、户部侍郎陈知质分别被任为东南西北四壁提举根括金银官。
升官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可如此升官从名分到实质实在是一点都和荣耀不沾边。
皇帝不在家也不影响宋朝廷运转,只是这时候,宋朝尚书省的决策人已经成了金朝派来的萧庆。
二月,金朝就以宋朝宗主国的名义,废宋钦宗、太上皇宋徽宗为庶人;宋朝的京城四壁都巡检使范琼积极响应宗主国号召,将徽宗等宋朝皇室押赴金营。
宋朝完了,可生活还是要继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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