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妒悍妇
戒妒悍妇
作者：暨公
陈洪绶是个典型的男权主义者。当然，这怪不得陈洪绶，因为那是男尊女卑时代赋予男人的一个特权。陈洪绶《宝纶堂集》里有一篇题为《吾家有老媪》的小文，颇能说明这个问题。陈洪绶的这篇小文原本没有标题，《吾家有老媪》是点校者加上的，但我更愿意为陈洪绶的这则文字取一个恰当的题目，叫做《戒妒悍妇》。陈洪绶是怎样戒妒悍妇的？为什么要戒妒悍妇？戒妒悍妇的依据是什么？且看下面这个故事。
陈洪绶的陈氏家族，有一个老妇，家庭生活富足，拥有四百亩田地，只可惜这个老妇只生了女儿，没有生育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那个时代里，生不出儿子，罪魁祸首当然在女人。为了不断子绝孙，男人便通过纳妾，来破解无子的难题。二房又生不出儿子，便再娶三房、四房。所以那时候，女人真的好比是男人的衣服。
可偏偏陈氏家族的这个老妇是个另类，她长得特别“妒悍”，既有严重的妒忌心，又有特别凶暴的脾气，是妒妇与悍妇的集成，比河东的狮子还厉害。
老妇不允许丈夫纳妾，她扔出了一句狠话：“你只能讨我一个老婆，你要是敢纳妾，我就割了你裤裆里的东西。”
男人以为是开玩笑，可万万没有想到，当后来男人再次谈到纳妾话题时，老妇竟真的发作了，她操着一把刀，要对自己的男人下手。幸亏那天劝解及时，要不然，男人就真的被老妇割了命根子。
男人没有被割命根子，但男人真的没了命，男人气得喷血，一命呜呼矣。
男人没有了传宗接代的子嗣。按理，还有一个弥补的办法，就是过继，过继兄弟的儿子或族内辈份相当的人。可是，过继一事在老妇身上行不通，因为大家都怕老妇，谁也不肯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妒悍妇，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没有了男人和儿子，老妇的田产很快被收回。没有田产的老妇连猪狗都不如，最后只好投靠在女儿家。
可是老妇仍不肯歇。老妇到女儿家后，嚼舌头，弄是非，东家长，西家短，把原本和睦和谐的妯娌关系搞得一塌糊涂。最后，众人惩治罪魁祸首，一怒之下，就将妒悍的老妇扫地出了门。
从此，老妇成了一个要饭的，枫桥人叫做“讨饭婆”。
老妇四处讨饭，自然也讨到了秀才陈洪绶家门口。陈洪绶对族内的人和事并不十分了然，他不知道这个老妇有忌嫉凶暴的真相，所以每次老妇来乞讨时，陈洪绶总是慷慨大方，给钱给米，给果脯给豆豉。
后来，当得知老妇的所作所为，陈洪绶就突然改变了应对“策略”。
老妇再来讨饭的时候，陈洪绶很冷淡，只给了她一升米。
过了几天，老妇又上门来讨饭，陈洪绶这次只拿出一合米（一合为一升的十分之一）。
这是陈洪绶看在族属情谊上的一种施与。要不然，凭老妇的妒悍，陈洪绶是一颗米都不想给的。陈洪绶之所以施与得越来越少，是想借此惩罚老妇，谁叫她妇断了她夫家的香火呢。
陈洪绶为什么要惩罚老妇？这说来可是有历史根据的。陈洪绶读过野史，获知明太祖朱元璋也有过类似的惩戒妇人的故事。
一次，一群年老多病且没有子嗣的功臣之妇，前来朝廷向皇帝请求享受俸禄。朱元璋得知后，十分气愤，便对这些妇人说：“赐你们一人一只木碗，一人一根木杖。”言下之意，是让妇人们去要饭。
朱元璋还狠狠地训了一顿话，他说：“我与你们的男人血洒疆场，目的是为了今后能共享世代的荣华富贵，没想到你们这些女人竟生不出儿子，灭了我这些死去的功臣们的香火。你们听着，从今往后，每月初一和十五，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到功臣家门口乞讨，以警示现在功臣的妻妾，谁要是断了男人的香火，就跟你们同样下场。”
连皇帝都这么做了，陈洪绶岂敢不遵照执行。
360多年过去了，陈洪绶时代的男权主义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生不出儿子的责任，已全部由男人承担了，女人再也不必吃无子讨饭的苦头。但是，“妒悍”仍是做女人之大忌。这一点，不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依然也如此。因为妒悍的后果很严重。说得直露点，妒悍会让女人变成“强盗婆”；说得文雅点，妒悍会让女人变成“母老虎”。枫桥女人或许正是因为多了一份阳刚，多了一份妒悍，故被编排进“好男不娶枫桥婆，好女不嫁草塔郎”的俗语中。做人嘛，总得讲究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该阳则阳，该阴则阴，乾坤不可颠倒，阴阳不能错乱，否则家庭就会鸡飞狗跳，失去平衡。
枫桥婆不妨记取一点：妒悍决不是最好的武器，温柔才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吾家有老媪
吾家有老媪，产四百亩，无子。不容夫畜妾，持刀欲割夫势，救得免。夫愤而死，绝嗣，无肯继其后者焉。产尽，寄食女家，女之姑嫜姊姒辄受其谗间，众逐之去，乃行乞。吾不知其为妒悍妇，多与之钱谷，脯豉之类，亦无不与之。后闻其故，每至只与米一升，后日一至，减至合也。岂非德色布施耶？皆吾忍情，用此法以戒妇人之欲绝其夫后者。
昔见野史，太祖高皇帝时，功臣之妇老病无后者，来请禄米，怒曰：“敕给与木碗子一，木杖一。”曰：“朕与诸将辈血洒弓刀，将同世世富贵，女曹皆灭我功臣后者，可每月朔望，诣诸勋臣门丐食，以警将来。”呜呼，大慈大威，可不敬遵之。
（选自陈洪绶《宝纶堂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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