涠洲观鲸记:天啊,我们被鲸鱼包围了!

3月5日下午在岛上种树时,陈默博士说有船出海观察鲸群,我扔下铁锹和他直接去了码头。跳上可乘坐六七个人的快艇时,我看了一下手机:4点10分。

我不只一次坐过这种叫做“艇仔”的小船从涠洲到斜阳岛,当年有“大小蓬莱”之称的这两个岛相距9海里。其中有一次是教师节前采访在斜阳岛执教近30年的程霖,蹭了一艘珠海钓鱼团租的艇仔,西南浪一浪高过一浪,艇仔像扎了屁股的马尥蹶子,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抖得移了位。同行一个身上纹得跟九龙壁一样的胖大个在途中差点哭起来,因为舱里养鱼箱的塞子脱出来,水漫到脚下,他以为是船漏了,用跟冷得牙齿打架一样的声音说:“进~水~了!”

海鸥翔集鲸摄食(陈默 摄于3月5日)

我现在想起当时那种颤抖的哭腔就想笑,他让我知道一些表面强悍的人实际比一般人还脆弱。不过那一次真的挺恐怖的。人们常说“狂风恶浪”,其实可怕的不是浪,而是涌。特别是当海面出现白色的浪花时,从岸上看去莲花朵朵,煞是美丽,但在渔民眼里,这种“白头浪”最好能躲则躲。浪尽管白了头,却并不衰老,只是一个老奸巨滑的魔鬼戴着一顶“假发套”。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浪涌像连绵的山脉,一个接着一个压过来,我们一船的人阒寂无声,听天由命。人类离开海洋亿万斯年变成了陆栖动物,重新身陷不知深浅的茫茫大海中,完全失去了对自己命运的主宰,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意识到人本质上的那种无助与孤独。

这回的浪远没有那一次大,但艇仔比那一次小,刚离开码头过猪仔岭,就进入了“荡秋千模式”,浪涌像一头蛮牛调戏着小艇,将它顶起又落下,船底嘭嘭作响,让人不由担心它会不会散架,把第一次乘坐艇仔的人吓得够呛。一位同行问陈默博士:“你经常这样出海,是不是买了几千万元的保险?”

我们直接驶往斜阳岛东侧海域,把船停在那儿。船像一片叶子在海面漂浮,附近还有几片同样的“叶子”,开船的邓师傅说那是钓鱼船。这么说,他们经常能见到鲸了?

陈默 摄于3月5日

海面轻波荡漾,四面无边无际的蓝色,让人一时间有一种天幕倒悬的不真实感,我幻想自己可以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铁掌帮帮主“水上漂”裘千仞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今天真的能见到鲸吗?它可不是你家栏里养的牛,茫茫大海,这是它的天地,可以逍遥自在,来来往往,它为什么要满足我们见到它的欲望呢?毕竟我们的目的性太强了。墨菲定律说,如果你担心某件不好的事要发生,那它就一定会发生。相反,如果是一件满心希望的好事,那一定会事与愿违。当记者时我曾听合浦沙田的老渔民说,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们去捕捉现在已经绝迹的美人鱼(儒艮),要是事先说出来,次日一定会一无所获。我们嚷嚷着去看鲸,鲸鱼还真的现身,那它也太讲义气了。

陈默 摄于3月5日

但鲸鱼真的就这么讲义气,知道我们求见心切,它很快就现身了。我们停下来不到10分钟,在侧前方约两三百米的地方,一个黑色的尾巴从水里探出,有人惊叫起来。

我兴奋得浑身发抖。陈博士说鲸之间靠低频声音互相联络,人们不能直接听到它的声音,但不知道它能不能听到人说话。大家用手机、相机、摄像机一通狂拍,但估计没有几个人拍到,因为它“惊鸿一现”就没了踪影。

2004年我拍摄被拖回北海的布氏鲸

我们像在丛林中发现了虎迹,高度“警觉”。我单手端着手机,像持着一柄随时扣动扳机的手枪,瞄准鲸出现的地方,另一只手揽住斜拉着艇仔顶篷的绳子,要是绳子断了,我一准会掉到海里葬身鲸腹。陈博士说鲸不会吃人的,它只吃鱼。那我应该首先是葬身鱼腹,然后才间接地葬身鲸腹。呵呵,一向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在茫茫大海中,变成了食物链的末端。

我们盯着的地方没有动静,离它几百米靠西的方向,一个鲸背露出了水面。这回大家都看清了!又是一通狂拍。陈博士万岁!你说鲸会来的,鲸果然就来了。博士你是通鸟语的公冶长吗?

我来不及查看手机的画面,只管不停地点击按键,我相信自己拍着了。除了在电视和电影里,我没有在海里见过活鲸,只见过死鲸。2004年2月24日,一条超过10米的布氏鲸搁在冠头岭西北的沙滩上,据说是渔民从琼州海峡拖回来的。工人们在那儿剥开它的皮,用汽车将巨大的骨架拉走。那几天,做记者的我每天都跑到臭气冲天的现场,问这问那。现在想想,它也许就是这些在涠洲、斜阳附近海域出没的鲸们丧身在人类手中的前辈。

工人们准备将剥下的鲸皮装车(摄于2004年)

我绷紧神经盯着海面。鲸像是与我们捉着迷藏,它在前面出现,在左边出现,在右边出现,在我们的侧后方出现。天啊,我们被鲸鱼包围了!我脑子里滑过电影《南征北战》中李军长的名言:“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鲸鱼像一群顽童,从不同的地方浮起,刚在这边看到一个镰刀状的背鳍,为它没下去而懊恼,另一边又有一条像潜水艇一样浮起来,喷着水柱。每次听到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水牛醒鼻似的声音,回过头准能看到出水的鲸鱼。

艇仔不停地摇晃,我试图蹲下来,后来干脆双膝跪下。陈博士说鲸觅食的时候,会先把鱼群驱赶到一块,然后大快朵颐。海鸟显然知道这个秘密,成群的海鸥追逐着鲸鱼,发出像集市一样吵闹的喈喈声。我看到两条鲸鱼冲着天空张开巨嘴,露出白色的腹部,海鸥翔集,从鲸鱼的巨口中夺食。动物之间常常有这种“相依为命”的现象,有一种“燕千鸟”会飞到鳄鱼嘴里帮它剔牙;成群的鬣狗总是跟在狮子后面,等待狮子猎杀羚羊时分一杯羹。那是一种血腥的惨象,不像海鸥与鲸鱼之间这么和谐美丽。我们甚至看到一条鲸鱼跃起来,露出白色的肚子。陈博士说,这是鲸求偶时常做的动作。春天来了!

下午5点半归航时,我们两次被鲸鱼“剪径”,它们先后出现在快艇右侧两三百米处,似乎存心要把我们”逗留“到天黑。陈博士说,鲸对于人类来说,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比如它与白海豚谁的智商更高?它们在夜间怎样摄食?从去年起,他所在的广西北部湾海洋哺乳动物联合研究组,已观察识别到超过20头布氏鲸在这片海域摄食,这片海域也是我国已知的唯一大型须鲸的摄食场所,出现的时间段为每年9月到次年5月,至于其他时间它们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就在我们观察到鲸鱼的当天,在同一片海域,有人目击了一群白海豚在波光粼粼的海面追逐嬉戏。这些像“大人物”闪亮登场的海洋哺乳动物吸引着越来越多人的目光。人们之所以对它们感兴趣,是因为它是人类的近亲,它们的减少和灭绝让人类兔死狐悲。

陈默 摄于3月5日

我不无滑稽地想到,人们每次到动物园观赏动物,动物们都被关在笼里,接受人们的评头品足,而在这里,鲸却是理所当然的主人。这里原本就是它们的家园,而我们才是闯入它们领地的”侵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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