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与泰戈尔的诗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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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建民

  1939年冬,画家徐悲鸿应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邀请,去往印度国际大学中国学院讲学。

  1937年4月14日,泰戈尔在印度圣蒂尼克坦由他创建的国际大学,主持了中国学院的揭幕典礼。在典礼上,泰戈尔作了《中国和印度》的长篇演讲,回溯了中印两国悠长的传统友谊:“在那个年代,全凭个人的英雄气概跨越高山恶水,需要非凡的恢宏气魄克服疑虑、惶惑。两个处于领先地位的国家相逢之时,不是战场上的死敌,而是文雅的朋友,无比欣喜地交换礼品……对我来说,今天是一个期待已久的伟大日子。我可以代表印度人民,发出消隐在昔年里的古老誓言——巩固中印两国人民文化交流和友谊的誓言。”

  基于这样的良好愿望,国际大学的中国学院,先后邀请了多位中国学者、艺术家到这里讲学、创作,使这里成了印度第一个研究中国的中心。就是在这样背景下,徐悲鸿来到了印度。

  泰戈尔的后半生,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发展教育上。这所国际大学,就是他亲手由只有几名学生的小学逐步扩展而来。泰戈尔的诺贝尔文学奖奖金、孟加拉语著作稿酬,以及圣蒂尼克坦的土地房子,全部捐赠给了该校,使其得到长足发展。泰戈尔的许多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徐悲鸿来到这里后,他们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徐悲鸿绘甘地

  徐悲鸿办展筹款救国

  圣蒂尼克坦,是印度语“和平村”的意思,这里有“美丽香芬之花卉”,有“佳果与佳酿”,这些,连同泰戈尔那圣人般高贵的举止、优雅的言谈,给徐悲鸿留下了“天堂”般的记忆。

  在圣蒂尼克坦,徐悲鸿仍以大量时间和精力,从事他最爱的艺术创作。因为对泰戈尔神仪的仰慕,他为这位伟大诗人画了多幅肖像。如今在中国介绍泰戈尔的书籍中常用的一幅泰戈尔彩色画像,就是徐悲鸿在这段时间完成的。此外,徐悲鸿还为泰戈尔画了多幅素描、速写,表现了泰戈尔工作、生活中各方面的情形。

  1940年2月,印度“圣雄”甘地,与妻子一道来圣蒂尼克坦拜访泰戈尔。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会面。泰戈尔在风景如画的芒果林里,为甘地举行了欢迎集会。泰戈尔对甘地十分尊敬,他曾赞誉他是“裹在乞丐衣服里的一颗伟大心灵”。

  就在这次集会上,泰戈尔把徐悲鸿介绍给甘地。在拥挤的人群中,徐悲鸿用短短几分钟时间,为甘地画出一幅十分传神的速写半身像。甘地愉快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这幅速写后来得以保存下来,上面徐悲鸿的落款十分清楚:“廿九年二月十七日下午三时半 悲鸿”。

  看到徐悲鸿画的画像,泰戈尔与甘地交谈,建议能够举办一次画展,以表达中印两国人民友谊。甘地表示赞许。当天晚上,泰戈尔和甘地一起,举行了祈祷。那唱颂和平的祝祷歌声,给徐悲鸿留下很深的印象。

  泰戈尔的建议,给了徐悲鸿一个展示的机会。当时国内抗日战争正酣,他希望利用这个机会筹得款项,以支持祖国的受难民众。他立即着手个人画展准备。画展准备好之后,他请泰戈尔观看了这些画。泰戈尔不顾年高体衰,亲为画展写了前言:

  “美的语言是人类共同的语言,而其音调毕竟是多种多样的。中国艺术大师徐悲鸿在有韵律的线条和色彩中,为我们提供一个在记忆中已消失的远古景象,而无损于他自己经验里所具有的地方色彩和独特风格。”

  在前言的最后,泰戈尔特别推崇地说:

  “我欢迎这次徐悲鸿绘画展览,我尽情地欣赏了这些绘画,我确信我们的艺术爱好者将从这些绘画中得到丰富的灵感。既然旨趣高奥的形象应由其本身来印证,多言是饶舌的,这样,我就升起谈话的帷幕,来引导观众走向一席难逢的盛宴。”

  由于泰戈尔的支持,画展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在圣蒂尼克坦展出之后,又移往加尔各答举行。两次画展筹得的款项,徐悲鸿全部寄给了正在战乱中的祖国。

徐悲鸿绘泰戈尔

  异国风情点染画笔

  1940年4月初,印度天气渐热,徐悲鸿便到印度大吉岭山居了三个多月,在那里潜心绘事。因为环境优美、生活宁静,徐悲鸿得以畅泳于艺术之海。在不长时间里,他竟绘出大小中西画作近百幅。最重要的是,他完成了早已构思,却一直无法集中精力动手的大型作品——《愚公移山》。

  这幅国画,以写实而略带写意的手法,将愚公一家数口挖山不止的顽强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挖山之人,大多赤裸全身,动作幅度略加夸饰,人体筋肉突现,极大限度地扩张了人类精神力量;画面中的老人、妇女,尤其小孩形象,在后面作为映衬,显现了团结一致的凝聚力和生生不息的坚定信念;画作动静相合,延展出时间空间的深广度,是一幅极难得的艺术杰作。

  徐悲鸿在此时竭力创作《愚公移山》,当然有其现实意义。这幅取材古代寓言故事的巨制,表现了中国人民不屈服、不惧艰辛、持之以恒的精神,鼓舞了在民族危亡之时,全国人民共同抗敌、坚持到底的信念。

  1940年7月6日,徐悲鸿带着一大批收获,返回国际大学。第二天,他曾写信给国内中华书局的主持人舒新城,告诉他《愚公移山》大画已完成,但由于无法装裱,当时不能展开浏览(这幅彩色国画高近1.5米,长达四米多)。此外,他还介绍当时国际大学的一位学人给舒新城,因为此人翻译了泰戈尔的十篇小品,希望中华书局能予以出版。

  之后的几个月,徐悲鸿在印度各地游历。并由此对他原先不甚在意的印度艺术和社会,有了深一步认识。他曾经到过加尔各答,在博物院见到数千年前一石牛,叹为观止:“简约华妙,不愧埃及名作,足以代表印度极盛时代之伟大精神。”在看了更多印度石刻后,徐悲鸿不由为其如鬼斧神工而惊叹。他不无夸张地形容说,他们对石头的刻镂,“如划豆腐,无不如意。”甚至说,这些石刻大概是“上帝先做软石”,等印度人“雕镂成功,再使之坚硬……”

  当然,异国风情也点染了他的画笔,除去画了大量的人物速写,他还创作了《喜马拉雅之山林》、《喜马拉雅山之晨雾》等油画、国画和素描。由于在漫游期间他曾骑马驰骋,他笔下马的形象也更富表现力,更加千姿百态而有了人格化的魅力。

  诗画情谊永远留存

  不足一年时间的印度之行即将结束。这段时间,对徐悲鸿非常珍贵。在国内或其他地方,他常有许多绘事之外的杂务得去应付,难能有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创作。而在印度,他几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他爱的事业之中。这些,当然得感谢泰戈尔。

  当年11月,行前的徐悲鸿怀着感激的心情去向泰戈尔辞别。这时的诗人,大病初愈,躺在卧椅上。听说徐悲鸿要走,他郑重地嘱托:在你走之前,必须为我选画。原来,诗人泰戈尔在60多岁时,又开始了绘画创作。到此时,已画成两千余幅。对于徐悲鸿的眼光,他是十分信任的,所以在他打算出版画集时,请徐悲鸿来为他选画。

  徐悲鸿接受嘱托后,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与国际大学美术学院院长一道,在两千多幅画作中,选出精品三百余幅,又从此中择出最精者70幅,交付国际大学出版。

  从后来的情形看,泰戈尔的此举显然有托嘱的意味。此时他已十分虚弱,陆续请人整理出版画集、作品,向人世投下最后的眷顾。徐悲鸿离开不过数月,泰戈尔在加尔各答去世。去世前几天,这位天才诗人创作了一首诗,希望在他逝世时能将其唱响:

  前面是宁静的海洋......

  让死亡的桎梏消灭,

  让广大的世界伸臂把我抱在怀里,

  让我内心获得对巨大未知的认识。

  此时的徐悲鸿,正在新加坡举办画展,听到这个消息,他十分悲痛。在此后的不长时间,他以文字形式,记下了在印度的游历情景,记下了目睹的印度杰出美术作品。当然,他更以感恩的激情,写下了《泰戈尔翁之绘画》这篇力作,介绍了泰戈尔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成就,又对泰戈尔的绘事,进行了较全面的介绍分析。

  泰戈尔这样的大师,在绘画上,并没有工具材料方面的特别要求,所以,“所用作具,无论中国或日本制之纸墨,或西洋画师用之水彩色纷铅笔条或油色”,无不随手拈来:“各色杂糅,毫无顾忌,彼所需者,为合于心量轻重之色泽,其材料之如何调和,不获措意也。”

  从内容看,“若因风动念,忽见一马,后有牛,便可连串,或忆鳄鱼。而骆驼经其前,载胜复降于旁者,则斑驳离奇,允称盛会。”

  但泰戈尔又不拘一格,浮想联翩,使徐悲鸿亦不得不以诗赋句式表现之:“送琼浆与劳工,假寝床于巨蚌,夺梅妃之幽香,食灵芝之鲜,吻河马之口,绝壑缀群玉之采,茂林开一线之天,利水泑之积,幻为群鸿戏海……”

  对一个艺术家,对其艺术的介绍,不正是最好的纪念吗?徐悲鸿以这种形式,表达出了他对泰戈尔真挚的怀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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