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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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雪花
湖南 谢艳君
盛夏七月,明晃晃的白日头将大地带进一场烧烤模式。突然感叹还是冬天好,臆想着北风呼啸,飞雪轻飘,凉意似暗中与我应答。
记念一场雪,就想起雪花。第一次去看雪花,天空中纷扬起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奶奶牵着五岁的我去上屋,说去看你富叔的女儿。路不远,雪很大,到雪花家时,奶奶墨绿的围巾和我粉红的围巾都沾了薄薄的一层。
屋里生着木炭火盆,富叔的娘,莲奶奶抱着一婴儿,富叔的老婆正给婴儿喂米糊。听奶奶说过,莲奶奶和她的娘屋同一个方向,还有点翻山过岭搭拢来的亲戚关系。莲奶奶说,瞧瞧,才十二天的人吃东西满厉害的!奶奶直夸:会吃就易长大,毛毛好相貌,取名了吗?富叔看看窗外,笑呵呵地说,今早才取了,下雪嘛,就叫雪花。我凑近看,这个叫雪花的小女婴裏在包毯里的小脸有些偏黄,眼睛半眯半睁,像是要打瞌睡。
“明年冬天她就会叫你姐姐,和你抢糖吃的!”富叔的老婆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她很胖,笑容都浮在肉肉的脸上,丝毫不见产后的虚弱。都说才出生的婴儿看不远,小雪花一定看不清我,小嘴一张一合地,发出很轻的声音。嘴沿和小脸都沾了米糊,哪有大人口中说的那么好看。但她白色围兜上绣的那朵蓝色小花很可爱,像雪原上飞舞的蝴蝶。临走时,奶奶塞了个红包在莲奶奶怀里,连说了几句“总为愿这下带发了。”
我不懂什么叫“带发”。只知道我十岁那年,雪花有了一个妹妹。我十一岁那年,雪花也背着花布书包上学。有一天,她在操场碰见我,怯生生地叫:“燕子姐,我有弟弟了。”
每天放学,大家都是同大伴边玩边走,蹭到家里喊吃饭才进屋,或者书包一丢又满田垅疯。只有雪花,出了教室就走在小土路的最前面,斜阳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单,不一会,就匆匆消失于我们的视线。
一次国庆,学校组织看电影,老师头一天就宣布了。乡下孩子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少,很久一次的露天电影小孩都会随着大人追到外村,而这次是到镇上的电影院去看,同学们没有不欢天喜地的。
第二天下午,操场上整齐地排好了列,只等老师带领出发。突然,我看见雪花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离队伍远远地,痴痴的傻望着。
我一阵飞脚跑到她面前:“雪花,你怎么还不站队?要出发了?”她望了一下我,又迅速低垂目光,一双黄跑鞋的右脚尖来回摆动死劲踩着一颗小石子,轻摇头说:“我,我不去。”她的眼睛又大又黑,深不见底的涧水一般,几缕黄花菜似的头发搭到前额,和她的脸一个色。我急了:“那个片子叫《自古英雄出少年》,听说可好看了!大家都去,去吧!你有啥急事呀?”我拖着她走向队伍。她脚步子走几步停顿几步,但终抵不过我和其他同学们拖拽的力量,她笑着站到大家当中。
我看得出她很想去,想不出她为什么犹豫。就像日落山岰时,一切光线都开始出逃,除了山风猎猎,并无人知晓。
第二天做课间操时,我看见一个身影急匆勿地穿过操场,闪进大门。是雪花。她怎么这么晚才来上学啊?中午我去她的教室,看到眼睛有点浮肿的她,左脸竟然还有几条淤青,似指印。我太惊讶了,伸手去摸她的脸:“你脸上怎么青了?很痛吧?”她未语泪先流,抬手拿开我的手,我发现她被水红色长袖笼住的手腕上也有一块淤青。我问谁打了她,她不肯说,只是说再不去看电影了,耽误了照顾弟弟妹妹。我大约猜到了几分,心里又疼又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我想怂勇她反抗一下父母:弟弟妹妹要人带要人疼,我就不需要吗?但不敢对她说出口。乡下里哪个小孩不挨打,下屋里飞伢子太调皮捣蛋,就曾被她娘吊起来打过,他却是咧嘴笑着喊疼的。而雪花在流泪,我最看不得人哭,她哭我也哭了。
我折回自己的教室,从笔盒拿出新买的一支铅笔,塞在她的手上,夸她的字写得漂亮,我想要她开心一点。回到家,我和奶奶说这事,奶奶似乎早有耳闻:可怜的孩子,哪晓得带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唉,好歹你莲奶奶是疼她的,她总会长大的。
后来,我知道了雪花的爸妈不是她的亲生父母,是莲奶奶看富叔夫妻结婚多年未生育,托人从外地抱养来的,叫“带”。像他这情况的人家乡下大都会去“带”一个,“带发”就是自己以后顺着也就生育了。听说雪花是亲生父母的第四个女儿,很多余。
我长大了,去了小镇,小城,有关老家的消息也离我越来越遥远。下雪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雪花,不知道,她的身世,渐渐长大的她是否知晓。她那么弱小,那么顺从家人,用自己勤劳的手和干净的心为生活做着长久的妥协,当初视她为“发”物的人应该良心发现吧。雪,玉蝴蝶般漫天飞舞,我深愿雪花有了雪或蝴蝶一样的自由与快乐。
上班不久,我在深秋的街头偶遇一老家人,说了一些事后我问:“听说莲奶奶过世了,雪花呢?上中学了吧?”他叹了口气,点了一支烟。烟圈如雾,我看到雪花。长高大的她是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大姐,今年要升初中了,富叔老婆不肯,说弟妹都上学了,供不起。富叔老婆还背地里找到当年抱孩子来的人,让送雪花回原父母家。我忍不住插嘴,亏她想得出,雪花做牛做马帮带大了弟妹,却被嫌弃得要逐出家门,这女人也太坏了!不过还宁可回原来的家,也算是解脱了。老家人吐个烟圈儿,这事倒还真有了着落,寻到了当年抛弃她的亲生父母,听说发了财,也念叨雪花。
我心里为雪花高兴,充满了抑郁和茫然的惨绿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呼风唤雨,大海回澜,青春应该是蓝色的,她的青春从此开始,也算是对十三岁的她受过的所有委屈的一种补偿吧。
烟圈儿再冒,这当口上,富叔惨了,黄昏收工被菜花蛇咬,肿成水桶大的腿没及时医好,截了,干不了活了,我当时脑子里闪过“报应”二字,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一场姻缘,情缘,如果不能讲述人间美好,散了吧。不关雪花的事了,她已走了。我庆幸着。
没有,雪花这妹子怪了,她推走了当年抱养她来的人,她不走了,说记着莲奶奶的好,只认这个一条腿的残疾男人就是她亲爹。
怎么会如此?我确定雪花是残疾人,脑残。我想像着单薄的她去河边洗衣,去猪栏喂潲,去土里摘瓜,去泉井挑水。纵横的阡陌如她的血管,叮当的泉溪为她的清澈代言。昏暗的灯光下,她拾起曾经的冮课本,她深如大海的眼睛,噙满柔善和悲怆,在那么多疲惫而抬不起头的日子里……
终于有人良心发现,富叔那个懒婆娘如今像变了个人,勤快了,对雪花有了个亲娘样,还亲自去中学给雪花交了学费。嘿,雪花这妹子笑开的样子比村子里的孩子都好看。
后来的年月,我再也没有刻意去打听过雪花的状况。她曾经的眼泪和往后的微笑都隐含着感召的善爱,能为自己和家人筑起一座美好家园。她如一朵雪花,纯洁感恩,给燥热的尘世一片清凉净土,不论故乡与他乡。
谢艳君,笔名南飞雨燕,湖南醴陵人,醴陵市作协理事,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网络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西部散文选刊》《作家天地》《湛江文学》《泉州文学》巜文笔峰》《醴瓷》《东方散文》《清风文学》《山东散文》巜教师报》巜安徽科技报》巜湛江日报》《株洲日报》等文学期刊及报纸。热爱工作热爱文字,相信,手持烟火以谋生,心怀诗意可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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