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君:吴大澂致翁同龢信札考释

​故宫博物院所藏《曾国藩等书札册》,是20世纪60年代名医萧龙友先生的子女按其遗愿捐赠,册内收录有吴大澂致翁同龢信札8通,此前从未公开刊布,不为学界所知。现以信札书写年代为序,将其整理发布,并进行简单考释,以惠学林。

一、信札寄收人介绍

寄信人吴大澂(1835—1902),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止敬,又字清卿,号恒轩、又号愙斋,同治七年(1868)进士。先后任陕甘学政、河南河北道、吉林三边事务帮办大臣、广东巡抚、河东河道总督等职。甲午战争中,任湖南巡抚的吴大澂自请带湘军北上抗敌,因在辽东与日军交战失利,奉旨开缺回籍。吴大澂毕生留心古器物的搜集与研究,精于篆籀,能绘画,撰有金石学与古文字学著作多种,是晚清著名的金石学者。

收信人翁同龢(1830—1904),江苏常熟人,协办大学士翁心存第三子,字叔平,咸丰六年(1856)状元。先后在弘德殿与毓庆宫教授同治帝与光绪帝读书,后官至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两次任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戊戌政变前夕,罢职归里。翁氏善书法,精于鉴藏碑帖字画,与吴大澂兴趣相近。

对吴大澂与翁同龢的交往情况,谢俊美先生在《翁同龢人际交往与晚清政局》一书中,辟有专节论述,以同乡的视角,将两人从国政大事的配合到碑帖书画鉴赏的情况,做了系统概述。[1] 550-555 侯东菊先生的《翁同龢与篆刻家交游考略》一文,简要述及吴大澂与翁同龢在甲午战争期间及之后的交游情况。[2]李军先生的博士论文《吴大澂交游新证》,专门探讨了吴大澂的交游情况,对吴氏与翁同龢的交游情形,分散在全文各处,没有辟出专节来论述。[3] 以上三位先生的研究,主要是宏观角度的概述,在细节方面,正好利用这些信札,拾遗补缺。

二、信札考释

其一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我师:自春徂夏,病躯日与药炉相对,久未肃函奉叩起居,敬维道履绥嘉,荩筹劳勩,论思翊赞,海内蒙福,无任驰仰。侄与君表有约,在虗霩园中避暑,正池荷盛开之日,宾主相忘于无形。偶得小诗数首,君表嘱书于《虗霩图》后,每与介老、次公谈诗论画,远怀长者,饥渴同深。拙作录呈钧诲,藉知近状,不尽覼缕。并托士虎兄带呈宣纸楹联,求赐墨宝,谨当什袭珍之。附呈《刘熊碑》覆刻本,伏乞鉴存。手肃敬叩福安。年愚侄制吴大澂顿首。六月二十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七年(1891)六月廿日,是吴大澂在苏州居丧期间,写给翁同龢的问候信。从年龄上看,吴大澂只比翁同龢小5岁,但从科名上论,翁是咸丰六年(1856)进士,吴是同治七年(1868)进士,吴比翁晚了12年,故以年伯称呼翁氏。因吴在守丧期内,故自称中有“制”字。

君表,指常熟人曾之撰(1842—1897),字圣舆,号君表,曾任刑部郎中,精研金石,著有《群玉楼读碑记》等。曾之撰不仅是吴大澂好友,两人还是姻亲,曾之撰之子曾朴娶吴氏外甥女(汪鸣銮之幼女汪圆珊)为妻。虗霩园,即虚廓园,也称曾园,是曾之撰在常熟营建的私家园林。据故宫博物院所藏光绪十七年(1891)五月廿九日吴大澂致顾肇熙(皞民)信函:“初四日,拟与翰卿同往虞山,宿君表虚廓园中,观荷纳凉,公有意同行乎?乞先示及。”[4] 吴氏赴常熟的日期是六月初四日,同行者有善篆刻的苏州古董商人徐熙(翰卿)。返回苏州的日期是在六月廿八日。顾廷龙先生《吴愙斋年谱》也引用了吴氏致皞民此函,但顾先生误把写信月份当成约定赴常熟月份,得出吴氏五月下旬即赴常熟消暑的结论,与实际情形不符。[5]287 除主人曾之撰之外,在常熟与吴氏谈诗论画的,还有赵宗德与赵宗建昆仲。赵宗德(1824—1895),字介人,曾官戶部郎中,就是信中提到的“介老”。赵宗建(1828—1900),字次侯,一作次公,筑旧山楼,蓄金石图史甚富。赵氏兄弟均为翁同龢好友,故吴大澂特意提及。此次游园,吴大澂作《游虚廓园》题画诗七绝十二首,即札中所言“小诗”。[6]128-129 替吴大澂带信进京的“士虎兄”,指曾炳章,字辛庵,号士虎,江苏常熟人,副贡出身,曾长期服务于吴大澂幕府。[7]2511,2779,2785

其二

叔平年伯大人侍史:在京屡叨教益,濒行盛扰郇厨,饱观清閟收藏之富,又荷宠题《东坡事迹》画册,奖饰逾恒,且惭且感。侄自叩辞出京,于八月初七日抵湘,次日接篆。正值醴陵会匪滋事之时,严饬营勇会剿,幸首犯均已擒获,余党亦多解散,不致蔓延遗患。一月以来,公事甫有头绪,贱恙亦渐就痊,堪慰垂厪。王益吾前辈新刻《水经注》,略加翻阅,服其校勘精密。嘱解饷委员桑令杰带呈一部,乞詧入。手泐敬请台安。年愚侄吴大澂顿首。九月廿二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八年(1892)九月廿二日,这是吴氏履职湖南巡抚后,给翁氏的第一封信,主要介绍了自己到湖南后的情况。是年闰六月十二日,吴大澂获授湖南巡抚。据吴氏《愙斋自订年谱》,他于七月初六日请训出都,廿四日,行抵上海,八月初六日到湘。[6]233 实际上,据《翁同龢日记》,七月十二日,翁氏还“邀吴清卿中丞、陆廉夫(恢)画士、汪柳门(鸣銮)侍郎长谈,看画,未正集,戌正散,久无此乐矣。”七月十四日,“夜送吴清卿,数语即行。”[7]2587据此,吴氏离京,当在七月十四之后;再据此信,吴氏到达长沙是八月初七日,并非初六日。《愙斋自订年谱》虽为吴氏在湖南巡抚任上所作,但毕竟属回忆之作,在细节上远不如当时的日记与信件准确。

信中提及的“盛扰郇厨,饱观清閟收藏”,即指七月十二日翁宅的雅集。当日,吴氏还请翁同龢为自己参与绘制的《东坡事迹图》题诗。七月十三日夜,翁氏“题愙斋等五人所作《东坡事迹图》,作诗二首,用东坡《送周正孺帅东川》韵。”[7]2587 吴氏守制期间,在苏州重理绘事,与顾沄、费念慈等人集书画社于怡园,一时称胜。[5]286《东坡事迹图》,就是怡园书画社的雅集之作。翁同龢之诗,题为《题吴愙斋等五人画<东坡事迹图>用东坡<送周正孺帅东川>韵》,共有二首。[8]醴陵会匪,指当时在湘赣交界醴陵与萍乡地区的哥老会势力。[9]230王益吾指王先谦(1842—1917),字益吾,又称葵园先生,湖南长沙人,同治四年(1865)进士,官至国子监祭酒。

其三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阁下:前交折差带呈一缄,当邀鉴及。十月初九日,由蔚丰厚寄到手书,承示严礼卿太守归旐无资,极为可悯,已由侄致送赙仪三十金。嘱长沙赵守函致各属,约可集数百金。又有署理沅州之沈守津贴五百金,亦存赵再庵处。灵榇甫抵省城,当嘱赶为资助,俾可成行。知念附及,湘中库款,有入不敷出之虑,无源可开,亦无流可节。黔阳绅士请开金矿,允其试办,专用本地贫民,不致易聚难散,大利未必能兴,略抽厘税为书院膏火、善堂经费之助,不无小补。省城议建保节堂,绅士集捐,尚为踊跃(捐银二百两,大澂给予手书匾额以奖励之)。手复敬请台安。年愚侄吴大澂顿首。十月二十日。

廉夫有寄呈画幅,侄以旧藏“四王”巨幛嘱其对临,尚有石谷一幅未竞,此次折差不及带呈也。筱山观察政声卓然,殊可钦佩,久处边徼,非所宜耳。大澂又启。

此信写于光绪十八年(1892)十月廿日,主要是就严家让归葬之事,向翁氏通报情况。蔚丰厚为山西平遥票号,兼带书信。严礼卿指严家让(1838—1892),字鸣谦,号礼卿。安徽含山人,光绪三年(1877)进士,与翁同龢之侄孙翁斌孙为同年,在湖南沅州知府任上病故,后人因贫无力扶柩还乡,故翁氏托吴氏给予关照。[10]长沙赵守,指时任长沙知府赵环庆,字子敦,号再庵,安徽太湖人,同治十年(1871)进士。沈守,指沈莹庆,字星海,沈葆桢次子,当时署理沅州知府。黔阳,指今怀化市,当时有民间试办金矿,政府抽取厘税,用作教育与慈善事业的补贴。

吴大澂施政,一直重视教育与社会慈善事业。教育方面,主要是对湖南几座书院的支持。光绪十八年(1892)九月,吴氏致张之洞书曰:“前月亲课孝廉书院,倍给膏火。因念岳麓、求忠、城南三书院,诸生膏火太薄。自八月为始,一律加倍给发,统计每年不过五千余金,即使无款可筹,当可勉力捐廉。”[5]294-295 慈善方面,主要是保节堂等慈善机构的开办。光绪十八年十二月廿八日吴氏致邵友濂书札:“弟到湘三月有余,心力所能尽者,不敢不勉。前过育婴堂,知堂内房屋半为节妇借居,殊非久计。因于城北贤良祠隙地创建保节堂,可容节妇一百四十人,年内计可竣工。”[11]吴大澂利用自身优势,对捐银二百两者奖以手书匾额,用风雅的手段,解决了实际问题。从字里行间可看出,对给捐助者奖以匾额之事,他也是极为自负的。

廉夫指陆恢,恢字廉夫,一字狷盦,江苏吴江人,善画,精金石鉴赏之学,深受吴大澂赏识,长期在吴大澂幕府。石谷,指“四王”之一的王翚。翁同龢、吴大澂、陆恢等人在画法上都崇尚“四王”,认为“四王”代表了清初以来的正统画风,他们均藏有不少“四王”的画作,如翁同龢就藏有王翚的《长江万里图》和王原祁的《杜甫诗意图》。[12] 筱山观察指翁同龢之侄翁曾桂。光绪七年(1881)二月,翁曾桂以京察一等外放湖南衡州知府。光绪十六年(1890),升任分巡辰永沅靖兵备道。[13]吴大澂开府湖南,翁曾桂成为其属员。

其四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杖履:前月泐复一缄,交折弁赍呈,当邀青鉴。敬维温树迎春,天颜有喜,履端集祜,抃颂良殷。侄下车三月,时惕冰渊,湘省绅民,尚无怨谤。公事日不暇给,与风雅一道,渐觉疏远。廉夫强之握管,剪灯题画,不自知其荒率,惟所临“四王”屏幅,皆敝藏之本,交折差带呈鉴赏,此廉夫近日进境,当蒙许可。道缺遗调,乃过鄂时与南皮商定。因三月内,例不出考,是以迟迟缮发。然此亦暂时借重,不久即鹏骞耳。肃泐敬贺年禧,并叩钧安不庄。年愚侄吴大澂顿首。冬月十六日。

此信作于光绪十八年(1892)十一月十六日,主要是吴氏向翁氏通报翁曾桂职务变动之事。十二月二十日,翁氏在京收悉此信,当天《日记》有“复吴愙斋(愙斋寄陸廉夫画四幅,甚佳)”的记载。[7]2622 南皮指张之洞,吴大澂的儿女亲家,时任湖广总督。“道缺遗调”之事,指光绪十八年(1892)十二月,将翁曾桂从辰永沅靖道调补为岳常澧道。果如吴氏所料,翁曾桂很快就“鹏骞”,光绪二十年(1894)十二月,升江西按察使,二十二年(1896)四月,授江西布政使。

其五

叔平年伯大人杖履:正月廿四日,折弁回湘,奉到手翰。过蒙奖许,且感且惭。敬稔福履增绥,赓飏协庆,和神当春,以欣以颂。湘中吏治,似较他省易于整理。但使牧令中多一循良之吏,穷檐自少愁怨之声。真西山先生治潭州时,以“廉仁公勤”四字躬率僚属,窃愿以此自勉,并与同官共勉之。每遇衙参时,不惮苦口相劝,一二年后,或有明效可睹。近刻手谕二种,附呈台览,求教之。明日出省,赴西路阅操,随从不过二十人,一切供帐,概从简朴。向来州县以抚院巡阅为大累,动费二三千金,此次力矫其弊,明定章程。所用夫马,不过十之二三,当可删除浮费。前已函致筱珊兄转谕各属,概勿铺张,否则骚扰属员与滋扰闾阎无异也。筱珊兄约于四月初交卸,届时如有莺迁之喜,并可不赴新任,此亦意中事耳。廉夫画极蒙赏鉴,有知遇之感。手复敬请道安不具。年愚侄吴大澂顿首。正月廿六日。(钤“愙斋”白文方印)

再启者,湘中库款,除协济各省外,时有入不敷出之虞,各库各局并无外销闲款。查有规复京员俸饷一项,每年筹解八千两,竟将善后局所存节省长夫余银挪垫不少(在每年所解十二万之外,尚有余银,然此系正款,迟早总须解部,不能以此为闲款也)。闻前项解款已改拨海军防饷,如大部准其报销,即在节省长夫余银内动支,免致将来纠葛不清。昨已备文请示,不敢先行入奏,如蒙俯允,并可腾出闲款二千余金,为书院加给膏火之费,此鄙人之私意也。

又湘省历届报销案内,长夫每名每月只准报销五钱四分,实发银二两一钱,与报部章程大不相符。局员造报,皆于他项军火内设法融销,殊属非是。乃光绪十三年奉文裁减,又照实发数目裁减报部,与销册银数自相矛盾,曾奉大咨询,及湘省长夫,向章每名每月五钱四分,何时增至二两一钱,加数倍之多。本应驳饬不准,姑念本部提用,暂免驳饬等因。当时仍未据实奏明,并将销案搁置不理,可谓一片模糊。侄现在督催造報,不能不逐一清理。拟先奏明立案,为前任弥缝其阙,并以附闻。侄又启。

此信作于光绪十九年(1893)正月廿六日,主要是吴氏就巡视湘西,湖南长夫银报销等事,向翁氏通报情况。奉到手翰,即前文提及的翁同龢光绪十八年(1892)十二月二十日的复信。真西山,指南宋理学名臣真德秀,他曾在宋嘉定十五年至十七年(1222—1224)任潭州(今长沙)知州兼湖南安抚使,是曾在湖南为官的名宦,吴大澂以其自勉。吴氏为官清正,轻车简从、不讲排场是其一贯的风格。在吉林帮办军务期间,致其兄吴大根信中说:“弟此次赴防,亦拟轻车简从,一洗向来军营积习。”[10] 此次湘西阅操,也是如此。在致张之洞的信中说:“正月廿七日,轻骑简从,带印出省。驰赴省西常德、辰州、沅州、镇筸一带,将各标镇协营官兵依次认真校阅,并顺道查看苗疆边备及各地方情形。”[5]297 筱珊即翁曾桂,时任岳常澧道,其负责的地域,正是吴氏此次巡查的区域。按履历,本年四月,翁曾桂任职期满,可以升职。但本年并未如愿。光绪二十年(1894),翁曾桂才升任湖南按察使,未及上任,又调任江西按察使。

因翁同龢时为户部尚书,主管全国报销事宜,故吴大澂在正式的报销公文之外,提前给主管者打招呼,希望报销能顺利获准。规复京员,指湖南籍的罢职京官,再次赴京任职时,需要湖南垫付的薪饷。善后局,指裁撤湘军之后,负责处理善后事宜的机构。长夫,指湘军为后勤保障工作,长期征用的民夫。

其六

叔平年伯大人阁下:今日正将启程出省,适接孝达制军书。为铁厂筹费事,实与中原大局攸关,公能助之一臂,不独孝公心感也。再请台安。侄大澂顿首。正月廿六日。

原信抄奉台览。(钤白文“二十八将军印斋”方印)

此信紧接上一信,也作于光绪十九年(1893)正月廿六日,主要是吴氏替张之洞为汉阳铁厂向户部争取经费。启程出省,指吴氏即将从省城长沙赴湘西各地巡视。孝达,即张之洞。铁厂,即汉阳铁厂。光绪十五年(1889),热心洋务的张之洞从两广总督调任湖广总督,并在主管海军衙门的醇亲王奕譞的支持下,将在两广总督任上订购的炼钢厂移至汉阳开办,这就是汉阳铁厂。铁厂从建厂到开工,工程浩大,需费众多,张之洞只得向户部和海军衙门挪借,总数不下四五百万两,因一时无法归还,引起主抓海军事务的醇亲王的不满。户部亦是如此。[1]477 翁同龢时任户部尚书,主管国库,故张之洞通过吴氏,为汉阳铁厂筹集经费。

其七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阁下:前月廿七日抵镇筸,三日勾留,心仪善政,良用佩慰。归舟甚捷,并游大酉山,访桃源洞,有图有记有诗,未暇清稿,它日寄正。南皮咨示铁厂一疏,仅就两湖筹款二十万两,为镕炼成本。可谓苦心孤诣,想北洋无异议,朝廷亦必俯谅其忠悃。一篑之亏,成效不远。此事关系中原大局,舍此别无它策。我公亦必洞鉴苦衷也。谒胡文忠祠诗,曾寄益吾祭酒,好事者遽以勒石,附呈一粲。手泐敬叩钧福。侄大澂顿首。三月十七日。

拙书《诗经》六幅刻石于求贤馆,寄呈教正。

此信作于光绪十九年(1893)三月十七日,主要内容是为张之洞的汉阳铁厂疏通经费。光绪十九年(1893)四月初三,翁同龢“发答吴清卿信,交来弁(周姓)”,即是对此信的回复。[7]2646 汉阳铁厂在两湖境内筹款二十万两,用作冶炼成本。这势必影响两湖地区上交户部大库与分摊北洋海军经费的额度,故吴氏代张之洞向翁同龢提前通报情况。本来,张之洞与翁同龢的关系很亲密,他与翁氏之侄翁曾源是同年进士,还是结拜兄弟,但后来因政见不同,相处不是很和谐。[1]477 吴大澂利用其特殊身份,力图缓和翁与张的关系。从正月廿七日开始,吴大澂赴湘西阅操。镇筸,在今凤凰县南,驻有绿营兵,以剽悍著称。大酉山,在辰溪县境内,相传博士伏胜,因避秦廷“焚书坑儒”而不远千里将书藏于大酉山的二酉洞。桃源洞在桃源县境内,相传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这两处均为湘西名胜,吴氏于三月初三游览大酉山,有诗。初六日,访桃源洞,集陶靖节诗句六首,篆书并勒诸石。[5]299 诗见《愙斋诗存》[6]100-102。胡文忠祠,指中兴名将胡林翼的祠堂,在益阳县,也在此次出巡路上,二月初二日,吴氏谒胡文忠公祠,题诗勒石。[5]297吴氏于当代名人,最倾慕胡林翼,他早年曾每日读《胡文忠公集》,还将胡林翼之父胡达源所撰的《弟子箴言》重新刊刻。[3]28 在《谒胡文忠公祠》诗中,吴大澂称胡林翼是“天下为家公一人”[6]92  。吴氏擅长篆书,其用篆书抄写的《诗经》,在长沙求贤馆外刻石。吴氏到湖南后,设立“课吏馆、保节堂、百善堂、求贤馆、蚕桑局”等机构。求贤馆是择品学皆优之士教之,每月一课,由吴氏亲为讲解;且每日手披胡达源的《弟子箴言》数则示之。[6]234

其八

叔平宫保年伯大人阁下:入春以来,伏莽蠢动,羽檄纷驰,军事民事,刻不容缓。久未修函上叩起居,至深歉仄。敬维启沃宣勤,繁釐骈集,扬休庆典,荣被温纶,千载一时,以欣以颂。

湘省利源,以茶市为大宗,近两年中,为英商抑价,亏本至二百余万。商富寒心,山户之生机将绝。欲保商本,即须设局督销。欲设督销局,须通外洋销路。幸新嘉坡有闽人陈金钟,熟悉商情,有识有胆,暹罗国王倚重之。其意欲与侄联络,为海外神交。近寄一书,以此诿諈,必可收指臂之助。樵公必知其人。昨已入奏,有借出使经费之请,如蒙交议,敬乞长者与译署公商,先行电复为盼。此举筹议稍迟,三月必当开局也。会匪猖獗,防军屡胜,惟匪首未获,当须设法诱擒耳。手泐敬请台安。侄大澂顿首。二月廿八日。

奏稿抄呈台览。

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1894)二月廿八日,主要是吴大澂就设立茶叶督销局,委托华侨陈金钟在新加坡代理,向总理衙门商借出使经费之事,向翁同龢通报情况。随着外商进入茶市,湖南茶商与茶农损失巨大。吴大澂与张之洞协商后,拟筹款在汉口设立官办的湘茶督销局,收购茶叶,与外商竞争。[11] 并拟在香港与新加坡设立分销处,新加坡分销处,准备交给陈金钟办理。陳金钟,祖籍福建海澄,新加坡华侨领袖陈笃生长子,兴办实业致富,在新加坡政商两界颇有影响,光绪十四年(1888)任新加坡市政局议员。光绪十六年(1890),“以劝集赈款,予新嘉坡福建绅商兼充暹罗领事、候选道陈金钟,传旨嘉奖”[14] 。但是,此信发出不久,吴大澂即闻陈金钟去世消息,此事随即作罢。茶叶督销局的设置,也因筹集启动经费困难,需要向汇丰银行借贷巨额款项,没有得到朝廷允准。[15] 樵公,指张荫桓,字樵野,时任户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是翁同龢当时最为倚重的助手,故吴大澂请翁氏与张荫桓打招呼,对此事给予关照。《翁同龢日记》光绪二十年(1894)三月十四日,“得吴清卿函,言湘省茶市大亏,请设局督销。借洋行六十万,借出使费三十万。”三月十五日,“访樵野谈湘茶事。复吴清卿函”。[7]2728户部与译署(总理衙门)无法筹到足够款项,不久甲午战争爆发,吴大澂引兵北上,茶叶督销局一事,遂无下文。

三、结语

吴大澂致翁同龢的8通信札,有7通作于吴氏担任湖南巡抚期间。出任湖南巡抚,开府长沙,独当一面,是吴氏仕宦履历的高峰,也是他退出政坛的转折点。因翁同龢时任户部尚书,两人有钱粮财政方面的工作交流;翁同龢之侄翁曾桂长期在湖南任职,在吴氏的辖下,两人有私人方面的联络;吴与翁均喜欢鉴赏碑帖书画,两人有兴趣方面的互动。吴氏致翁同龢的信札,也主要围绕此三重关系展开。

翁同龢长期执掌户部,与湖南地方,有业务关联。如吴氏为张之洞创立的汉阳铁厂筹资,两次向翁氏关说。又如湖南长夫银的报销事宜,筹款设立湘茶督销局等,均是先和翁氏打好招呼,再行文户部,以便提高效率。从翁同龢方面来讲,虽然有吴氏这层情面,但在具体事务上,还是秉承朝廷旨意,公事公办。如湘茶督销局之事,最后就没有获批。办理公事时,在坚持原则与保持灵活性方面,吴翁二人似乎达成某种默契。

吴氏出任湖南巡抚之前,翁曾桂已在湖南任职十多年,对湖南的情形非常熟悉。吴大澂在湖南,上有好友兼亲家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配合,下有翁曾桂的辅助,处理政事游刃有余。对翁曾桂的升迁,翁同龢为避嫌,不宜站出来说话,而吴大澂作为上级,在考核时可以给予适当关照,符合常理。故吴氏在信札中一再提及翁曾桂。可惜,对翁曾桂的提携还没来得及实施,吴氏自己就去职了。

因吴、翁都喜欢书画碑帖收藏,他们信札中,谈论这方面的内容最多。同治八年(1869)翁氏曾经将李鸿藻所书的《文端公(翁心存)墓志铭》,嘱托在苏州休假的吴大澂帮忙勒石,吴大澂找到当地名刻工张屿(玉甫)来摹刻。[16] 吴氏经常随信附寄自己的诗作、碑帖拓片、书画作品、书籍等给翁同龢。翁氏也应邀给吴氏的书画题诗作记,这也是晚清官员一种常见的交流形式。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都热衷于碑帖字画,吴氏与翁氏的治学路径并不相同。吴氏从金石碑帖入手,热衷于古文字,进而考经证史。翁氏读帖,更多是从书法角度参悟,属于美术的范畴。相较而言,吴氏的治学路径与陈介祺、潘祖荫、王懿荣等人更为接近,所以吴氏致翁氏的信中,虽然时有诗画唱和,碑帖附赠,却鲜谈具体的文字考订学问,与致潘祖荫等人的信札全然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说,翁氏对吴氏来说,只是泛泛的文字之交,并非志趣相投的挚交。

吴大澂出仕后,主要在地方任职,与朝廷重臣翁同龢的联系,不算紧密,即便有同乡之谊,能够谈论的朝政大事也极其有限,且由于私谊谈不上浓厚,往来信札中多是官场套话,缺少对国家大事的评判,也缺少私人情感的流露,想要从他们的信札中解密晚清重大历史事件,是不现实的。在局外人看来,吴翁二人是同乡,位居要职,又都属于金石书画圈中人士,无论如何是分不开的。潘祖荫去世以后,翁同龢成为江苏籍京官的领袖,对后起之秀吴大澂明里暗里多有关照。甲午战争中,主战的翁同龢等人,得到吴大澂的积极支持。戊戌政变之后,受翁氏连累,吴大澂被革职永不叙用。[17]俱荣俱损,命运已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18]。实际上,翁同龢之外,吴氏与李鸿章、张之洞等人的关系都极为融洽,这也是他甲午敢于率兵北上的一个原因吧。

总之,这些信札的发布,可以丰富顾廷龙先生《吴愙斋年谱》的内容,对研究吴氏主政湖南期间湖南社会的总体情况,对研究吴翁二人的关系,均有一定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谢俊美. 翁同龢人际交往与晚清政局 [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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