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莫愁光阴诗卷里

莫愁光阴诗卷里

又一次来到莫愁湖畔。

早春的晴空是这样的美好,阳光透过湖岸垂柳的缝隙,金子般地落在水里,也把天空的颜色投射到湖面,那是一种贵族气的淡蓝,温润而又傲慢,空间有着童话一般的神秘高远和无尽辽阔,几缕淡云恰似淑女照相不经意抖动的轻纱,带出一种说不清楚的妩媚和诗意。

走过花草掩映的栈桥,莫愁古村就出现在眼前。

顺着一条小巷缓慢独行,一种暌违久矣的幽静诗意就扑面而来:刚下过雨,石板上还有积水,整条小巷像是镶嵌了无数面镜子。透过这镜子,可以看见蓝色的天空,天上流动的或停滞的白云;可以看见逝去的光阴和走丢的故事,以及,往昔的繁荣和眼前的苍凉……

沿着这条不长的小巷,我不知道何时才能从小巷的起点走到终点我走得很是缓慢,迟重的双脚踩在路上面,像沿着记忆的小巷重新走过自己的人生,在我的脚下,我仿佛听到了岁月的回声和时间的呻吟。

小巷里安静极了,安静得只剩下安静本身。“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木制门楣被岁月打磨出凝练的柔光,古铜色的门环流淌着岁月的痕迹,充满水墨情调的民居建筑, 全都整齐地坐落在古老的石头巷子两边。每一个地方的布局, 都是那么自然、贴切, 讲究一种儒雅的格调。远远望去, 既是一座厚重素朴的村落, 又像一座民居建筑博物馆。独具特色的造型, 近乎完美的结构, 都给人一种庄重雄浑而又不失轻巧灵透、古朴典雅而又不乏自由洒脱的质感和美感。

一只小花猫睡在门口,半天才懒懒地叫上一声,静静地从它身边走过,不必惊动这里的每一寸光阴;也不必让喧哗的心事惊碎这难得的静谧,任微风拂过,任阳光洒落,于无声中静看花开花落,时光老去。

这些门里的住户我原本都是认识的——我熟悉他们的声音、对话、脾气、笑容和梦想。我知道他们是如何生活的,也知道他们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春夏和秋冬。我希望他们能从关闭着的门里走出来跟我对话;或者坐在墙根下彼此谈论着经年的雨水,傍晚的落日,飞花的庭院,林中的飞鸟,卖水的吆喝,赶集老农的脚印和铁艺社里叮当的敲打声。

但我几乎看遍所有人家的木门,却没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我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我将脸紧贴在门上和窗上,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黝黑的破洞或蒙尘的玻璃朝里窥视——我渴望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一盏亮着的油灯,一只装满清水的铜盆,一块褪色的粗布毛巾,一条干净的木制坐椅……可我到底还是失望了——屋里什么都看不清,从墙缝和窗棂里钻进的微光不但没有将漆黑照亮,反倒增添了一道暗影和荒凉。我不情愿长时间盯着那种黑的格调,我要让我的眼睛尽可能地寻找光明——我相信这光明就藏在这条小巷的深处。

两千多年来,围绕风景名胜莫愁村、莫愁湖、莫愁渡以及《阳春白雪》和阳春台、白雪楼等,在古郢荆楚,流淌着很多美丽哀怨的故事,也伴随着钟祥人的乡愁记忆。

正是在这种乡愁记忆中,时光和时代前行的步伐隐隐可见。

荆楚多诗情,很多地名的保留,都会留下一些模糊的记忆,这记忆,足以唤起人们的想象,唤起怦然心动的文化灵气和画面感。

今天,历史的古村风月只能靠想象复活,这样的想象空间里,依然透露着历史执拗的骄傲和文脉的延伸,汉语的美感即在于遐想空间的无限扩展,而莫愁村这三个字,早已穿透历史的拘谨,从桃花片片的古村里飞出,落在古朴巷口的青石和柔软的阳光里,落在莫愁古村的美好遐想中。于是,若干我熟悉的旧时光在这里得以保留、收藏,如同风干的标本。行走在莫愁古村,往事便如昨日重现,似乎重又回到二十世纪60年代我在县一中读书时熟悉的场景。

我迟缓地踏着一块一块的石板往前走,中果园、韩家街、古楼坡、子胥台……一个个熟悉的地名从脑海闪过,像黑白水墨画面历历在目,那些台阶,那些窗格,那些木门的背后,都有我无法看透的岁月沧茫,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小女生用蜡笔写下童谣的那块木板,也看到小男生们用铁钉刻下诗和远方的那块石板,当每天第一缕阳光照进小巷的时候,门窗里就会飘出缕缕青烟,会听到老人的咳嗽声和儿童的读书声,会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镜子的哀叹……

我在寻找一些我想看到的东西——我想看到从前那间陈旧的、墙壁上贴满了画页的健康理发店,以及理发店里那位戴着眼镜的、一丝不苟的理发师,还有那些坐在屋内的暗褐色长木椅上排队等候的、各怀心事的老少顾客。即使我找不到那间理发店,我也渴望找到理发师手中的那把时光之剪——用它来剪一剪我纷乱的愁绪和思念。

我还想看到拐角处的那家充满诱惑的东方红照相馆。照相馆里的摄影师是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女士,她的丈夫曾经是我很要好的南湖农场的党委书记,我和太太的第一张合影照还是那位女士免费为我们拍的,那照片至今还留在我家的影集里,可惜摄影师的丈夫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每次经过那个地方,都会想到那个金桂飘香的秋天,想到那位笑意盈盈的女士,当时,我还是一个在校的学生。

我要寻找的东西、想看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它使我痛苦和焦灼。沿着小巷一步一步地走着,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我记忆中的那些场景和画面。眼前小巷呈现给我的,只有它的寂寞和冷清,并且,它只是后人凭记忆复制的产物,真正的老街旧巷早已不复存在了,坐在小巷冰凉的石板上,想到一个诗人的话:“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潮来潮去/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

一时间,内心充满失落,泪水模糊了双眼。

在莫愁村一个幽深的巷子里,当地一个著名的女诗人开了一个工作室,不远处还有一条文艺长廊,墙角的藤蔓摇曳着“庭草无人随意黄,落叶满地不开门”的伤感。

一个高大的戏台赫然立在眼前,虽然朱颜尽改,斑驳破碎,但又明明白白地透出威严与端然。戏台的旁边是一座青瓦覆顶的老房子,房前有几棵槐树修禅悟道般静默着,也有一些枯草样的藤蔓,在黑瓦灰墙的院落间攀爬附着,卷枯萎缩的叶子间,水落石出地长出新绿的青藤,院里是清一色的老式座椅,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家茶馆。

一株高大的香椿在风中呆立,枝条上都是春雨过后才站上去的嫩芽。这样的嫩芽用来炒蛋是绝佳食材,在钟祥的很多家庭里,春天的餐桌上都会有这相同的一道菜:香椿炒蛋。但这株茶馆边的香椿,它的嫩叶居然无人采摘,被遗忘的美味挂在梢头,像埋没的诗情隐身于市,一任雨打风吹去。

时过境迁,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数字化时代,绝大多数老茶馆已经寿终正寝,取而代之的是西餐厅和咖啡馆。因而,眼前这座老茶馆才像一具历史的活标本那样,吸引了游客关注的目光——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发现,好几个穿摄影背心的人正捏着单反相机来来回回拍个不停。

老茶馆两面临街,青砖加木质结构的墙壁斑驳晦暗,如同抽象派的油画;屋舍宽大,地面却是一如既往的青砖铺地,临街的两端,木制的板门一块一块地抽下来。屋子正中,顶上是一扇天窗,春天的阳光就从这些地方漫进茶馆。几只白炽灯亮着,灯光昏暗而多余。像那些年代久远的老茶馆一样,这里也必不可少地有一口老虎灶,上面摆放着几只烧水的大铁壶。只是喝茶的人寥寥无几,茶炉上也没有冒着热气的大茶壶。

靠里间的一张桌子后面,茶馆老板正悠闲地坐在一张竹编的椅子上养神,他的旁边,放着一本颜色有些发黄的书。见我走进去老板立即站起来笑脸相迎,问我“要壶茶吗”,说话间我再次看到了那本书,那是一本洛夫的诗集,书名《烟之外》,我问他,你喜欢写诗?老板笑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说:早年出过一本诗集,现在已经不写了。

交谈中知道,老板早年也是学中文的,在市里一家文化机构上班,后来恋上这里的环境,和朋友投资办了这家茶馆和文化长廊,定期接待一些文化社团在这里举办的活动,虽然效益一般,倒也乐在其中。

离开茶馆,游人开始增多,古村落的各个店铺开始了一天的繁忙。叫卖声不绝于耳,在村口的树下,几个游客围着一位老人不停地拍照,老人光着膀子,抡着木槌不停捶打着木墩上的大块麦芽糖,从他身上不时涌出浑浊的汗水,木槌落下的声音,仿佛历史深处的回声,走在一家家店铺前面,似乎听到了一座古村和一种生命存在方式的空寂与无穷无尽。

于是,寂寞的小街开始亢奋,一切似乎与漂浮在莫愁湖畔平稳古朴的空气不相和谐,然而它却是变革中古城活力延伸最真实的一个部分。

徘徊在莫愁村的街巷中,忽然想起女诗人余秀华《后山黄昏》中的诗句:“落日温暖/坐在土丘上看下去就是流水/一个孩子走下去/就能在水里清洗暮年/这样真好/风筝和蝴蝶都有去向/一头啃草的牛反而如同一个插曲……”,在这里,人们似乎回到了后山的村里,落日、黄昏、小河、流水,不再是高高的城墙,也不再是木板墙的缝隙,眼前是满树的梨花,拨开花枝,能看到小桥流水,竹篱茅舍,能一手触摸到真实的乡愁。

或许,文化之旅已经叩响古村的大门,古村正待敞开诗意的胸怀。

走出巷口,一阵风从湖面吹过,卷起片片梨花和墙头上绿色藤蔓的新叶,扑面都是春草的气息,湖上的游船已经靠岸,空中飘起了细雨,几个少女撑着红色雨伞袅袅婷婷走过古桥,风吹起她们的红裙,如同雨里一道夺人眼球的闪光,慵懒的小花猫不见了,它迅速窜进临街的店铺,躲在了门板的后面,睁着亮亮的眼睛,和游人一起欣赏着莫愁光阴的诗卷。

一切恍如从前。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朱湘山,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经在兵器部525厂、荆门市人民检察院、海南省公安厅等单位工作过,八十年代起开始发表作品,出版有散文集《穿越苍凉》,有作品入选作家出版社《灯盏:2019》、《灯盏:2020》原创作品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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