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录

写下这篇随笔的标题,和港战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叹于张爱玲的文采,信手借来一用。我指的灰烬不是战争中的人性薄凉,也不是战争过后笼在人们心头的悲怆,而是我于生活罅隙记录下来的点点滴滴。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想象着死后要一把火将这六七十年的过往烧成灰烬,真正和我融为一体,长眠一隅。

我总疑心,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只是某更高维度的生物为了游戏消遣创造出来的——小时候玩过《边境之旅》,一个探险者不停地跑啊跑啊,我不得不挑挑拣拣路边掉落的东西,规划着如何用小小的背包最大可能装下有用的原料,却已不知不觉到达下一个地标了。隔着一道手机屏幕,我却看见了每个人在人生路上负重前行的身影。我常常想,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公正的——除非你升维到一个克莱因瓶成立的世界——人总是会成长的,若你成长,事事可成长,尽管在当时看来那一天是那么普普通通。我们总是会在一股脑的前行中错过了许多许多弥足珍贵的东西。

从小生活在父母身边的我对于祖辈的记忆寥寥无几,小学时看见模范作文讲祖孙情深也不能唤起我的什么共鸣。直到最近有人永远地离开我了,看见母亲发来的告知信息,我内心却是钝痛。朋友在我身边无言地陪我走着,许久我开口:“你小时候有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吗?”他沉默很久,“我怕你下一秒会哭出来。”我摇头,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搬到珠海时,他在阳台上坐在藤椅上看报纸,我缠着他教我练字,大手握住小手在字帖上龙飞凤舞。

我在想为什么明明血浓于水,却怎么也捞不到别的记忆中的画面了?我清楚地知道他永远离开了我,以静默为代价,却只能想起他颤颤巍巍的感觉,想起他与我告别时不断地摆着手叮嘱“好好读书!”,想起那一次次分离就像轻微的死亡,终于形成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我们中间。也许我已经意识到一些亲人的离开,是自己同少年时代的我作告别。我错过了好多好多,只剩一根看似柔软实则坚韧的血缘纽带连接着我和我的亲人。每当家庭聚会,我拉着奶奶的手,看着她面对手扶电梯时的不知所措。她会在最后一级时跳下去,我只能用力拎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不要跳不要蹦,规规矩矩地踏下去。她像个被时代遗忘的小孩,唯一依仗的只能是子孙后辈。我握紧她的手,感受到的是温热的坚定的力量。

我错过了和祖辈相处的大段时光,代沟将我们之间本该有的千言万语只削成了一句“好好读书啊”——当另一个人代替爷爷叮嘱我这句话时,我是真的心酸,心酸我们的对话中怎么只有这种话呢,心酸与我发生这种对话的一对人永远失去了一半,心酸还好还能听见这句话。从前的我会不满,不满父母在他们的父母面前似乎永远都是他们的孩子,而不是我的父母了,但现在,我只会更加用力地握住我能握紧的。

“你知道,故事的结尾并不重要,生活唯一确保我们的就是死亡。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让那结尾,夺走了故事的光芒。”零星的回忆铺天盖地地向我扑来,我想努力踮起脚去够着更明亮的星星——不知道天上哪一颗星星,是我失去的亲人呢?

【推荐语】在这篇随笔性质很强的文章中,作者通过自身对生活与成长的感悟引出下文对爷爷离世的钝痛,更主要的是回忆祖孙相处的温情时刻和对把握当下亲情的自我告诫。本文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刻画了祖孙间无可避免的代沟和令人动容的真情,读来很容易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或许这就是李想同学随笔的魅力所在吧。(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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