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苑】拜都莲:蝉趣
蝉 趣
文/拜都莲
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喜欢在夏夜里游走于村落间,或者借着微弱的月光或者拿着手电筒,检阅人家门前的每一棵树。有时候觉得我们更像是巡夜人,把每一棵树当成嫌疑,用目光上上下下搜寻一番。
爬出地面的知了蛹是笨拙而敏捷的,它们能够迅速判断出地面上哪一方有树,基本不走冤枉路,出得洞来,呼哧呼哧前行,每前进一次,都让它们金蝉脱壳,枝头鸣唱的梦近了一步。然而,淘气的孩子们不会放过这一绝佳的机会,地面的小洞一旦被发现,孩子们的心就被锁定了,他们或者守在洞旁,等知了蛹探出头,或者有心急的便取了小柴火棒,探进洞去,期望知了蛹顺着小棍子爬上来,然而这种举动只会打草惊蛇,延迟小东西出洞的时间、一计不成,便有孩子自告奋勇回家取了搪瓷缸子,端了水来,期望把里面的小东西给灌出来,更心急的便不待水来,就用树枝短棒,把周围的土挖开,挖出知了蛹。这些情况得手的其实并不多,反而是坐等得手的几率更高,然而,孩子,哪有那样的耐心。
我一般不大关注小洞,当然这主要还是失败给我的教训,我更喜欢从树身子上像摘果子一样捉到知了蛹的感觉。前面有一棵树,黑暗里只可见树的剪影,原本滚圆的树干上会多出一小块黑疙瘩,孩子的心便瞬间被喜悦所刺激,腿虽然有酥软的感觉,但脚底下却是很利索的,迅疾奔过去,小巴掌轻轻扣上,一只清凉的知了蛹便在手心里挣扎了。
抓取知了蛹是有很多技巧的,例如,天刚黑的时候,适合低头,因为知了蛹一般才刚出地面,还在地上爬呢,随着时间点的推移,视线就要不断的抬高,总有漏网的知了蛹会爬到高高的临近树杈的地方,以小孩子的个头儿是够不着的,于是会爬树的便猴子一般爬上树,捉了知了蛹,哧溜一下就到树根儿了。
大人们多半都在自家门口乘凉,孩子们在走对人家门前的树木巡逻一遍后,回到自家门前的凉席上歇息一会儿,或者三五个孩子聚一起像斗蟋蟀一样逗知了蛹,然而这些小东西多半是不好斗的,它们即便碰上了,也会避开,泄气的孩子们于是又在地上画一道杠,让它们比赛,看谁的知了蛹最先到达终点。大部分的情况是知了蛹们不按既定路线行走,孩子们得不停地帮它们纠正方向。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新一轮的巡夜就又开始了,一直到深夜了,大人们开始大声呼唤自家孩子的名字,吆喝他们回家睡觉。人无语,狗不叫,知了蛹们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攀爬,然而这个时候的知了蛹们,也并不安全。因为还有家猫,对于这些敏捷的家伙们,爬树实在是一件小儿科的事情,我就眼见过那猫一棵树一棵树巡逻,上窜下跳捉知了蛹的镜头。
现在想来,知了的一生,比人的艰难不差多少。刚出地面多久危机四伏,躲过了孩子们的手,可能逃不掉冒的嘴,万幸都躲过了,深夜时分在高高的树干上金蝉脱壳,完成了蝉这一辈子最美丽的羽化过程,烈日下的餐风饮露切不说,单是鸟儿这一关,就又是一个坎。
夏日的午休,都是在蝉声伴奏下进行的,以至于我能清晰第辨出哪些是喧闹赛歌会的声音,哪些是悠闲独奏的声音,哪些是被孩子们套在了竹竿顶头的洗衣粉袋子里的声音,又有哪些是被鸟雀捕食后发出的一声惨叫。求偶是蝉生命的一个高峰,交配过后,雄蝉会迅速死去,而雌蝉最迟也会在完成产卵事宜后死去。想到这里时,我便不再觉得炎炎夏日蝉的鸣叫是一种聒噪,那是在用生命歌唱——一种不为人类所理解的音乐,然而的确是生命之歌。
雌蝉会用尖尖的利器在树枝上扎出一片产卵地,将卵植于树皮之下,而后那树枝会从蝉扎过眼儿的地方枯死,断裂,落地,蝉卵孵化的幼虫便会趁机钻进土里,开始地下生活,也可谓修炼。这一去便是很多年。
据说,蝉的品种不同,生命周期也不尽相同。有三年蝉,五年蝉,十三年蝉,十七年蝉。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生命会和三五打交道,就好像人的生命周期是百年一样。但我知道,对于蝉而言,这个周期,是一个底数也是一个极限,而对于人来说,百年是一个梦想,期间不期而遇的天灾人祸,让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老话儿至今适用。生存何其艰难,生命何其宝贵,然而我们仿佛蝉一样,能把握的只是在一息尚存的时候尽情生活,不管苦还是乐。
我听说,产卵孵化的幼虫,从钻入地面的那一刻,便开始了漫长的修行。它们找到植物的根系,附着其上,吸食汁液,维持生命。从这一年的秋天落下地面,到三年(或者五年,十三年,十五年)后的炎夏,钻出地面,爬上枝头,引吭高歌、枝头的岁月不过从仲夏到深秋几个月的时间。而能走到深秋的,已经是蝉中的幸运者了。
我曾在金秋十月的早晨,看见跌落我门前的知了,它们似乎不大怕人,任人经过也不动一下,和刚爬上枝头时的警觉敏捷呈天壤之别,我知道那是一只老蝉,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蝉。它们的命运之后两种,要么被路过的猫儿扑食,要么僵死于地,被蚂蚁蚕食一空。看着这老朽的躯体,我想起它们昔日的灵光,大树下,一小孩儿手执竹竿,仰头张嘴又屏住呼吸,轻悄悄地将竹竿顶头的塑料袋口靠近一只正在休息的黑蝉,眼看就要得手了,那蝉儿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在袋口临近时,振翅一飞,伴随着吱——的一声长鸣,洒一长串尿水在小孩仰起的脸上,那是何等的机敏!
小时候的我特别喜欢捕蝉,夜里徒手,白天
用竹竿和洗衣粉袋子。也许那时候单调的生活促成了我的爱好,现在的小孩子就不怎么喜欢这项活动,即便是身在农村。成年的我,仍旧热爱着这项活动,这也是我这个怕热又怕冷的人喜欢夏天和冬天的原因——夏天的蝉冬天的雪。想像一下,夏夜里,黑夜中,渭河堤坝外,杨柳林中,柳条拂面,凉风习习,灯光点点,虫鸣蛙叫,人声寂寂。除了夏夜,哪里去寻觅这美景良辰。
我喜欢夏夜,喜欢这夏夜钻出地洞,开启地上生活的生灵。有人说为了一个夏天的喧嚣,它付出了十七年的寂寥。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不同的是,蝉更懂得珍惜——尽情歌唱。而人呢?有多少人一直在消极抱怨中被动地苟活。
人且不如蝉。
作者简介:拜都莲,陕西省大荔县官池镇拜家村人,1974年生,中学语文教师。爱好剪纸、摄影,文字。在文字中回味生活,在生活中感悟生命,将生命累积成文字,以文字承载生命,愿不负生活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