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贺卡
昨天早晨,带女儿去超市买东西。一走进超市门口,就听广播里提示,今天是父亲节,超市开展父亲节活动,女儿哎呀一声:今天是父亲节啊,要是知道,我昨天晚上就给你做一张贺卡了,父亲节快乐。我一阵感慨,平日里母亲节,这小娃娃都要忙个大半天,给她母亲做一张贺卡,女儿有这份心,我们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回到家以后,我们在客厅坐着,女儿拿着我的手机走进了她的小房间,半天都没有出来,过了大半天都没有出来,妻子说,娃给你做贺卡去了,我一笑了之。一晃到了中午,女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张贺卡递给我,我一看,是一件衬衫,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张卡片,第一张是一个荣誉证书,第二张是一张陪伴银行卡。女儿说,这些应该用硬卡纸做,家里只有A4纸,所以做的不好。
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开心与幸福,虽然知道这些创意都是借鉴网上的,但这小人儿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小屋里做了两三个小时,也算是用心了。
午饭的时候,大女儿回来了,妻子打开手机刷抖音,满屏都是父亲节的歌曲,大女儿上了高中,可能在学校里不知道今天是父亲节,所以头也没抬,只顾吃饭,我和妻子相视一笑,大女儿的性格属于内心敏感型,最不善于表达。看到两个日渐长大的女儿,我不仅感慨万分,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双亲在时,总认为自己还是个毛毛躁躁的少年,却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为一个需要孩子抚慰的父亲。
父亲在世时,我和大女儿一样,从来不屑于表达,总认为父亲是自己的亲人,我们子女对他的爱无时不刻存在,根本没有表达的需要,以至于现在想起来,父亲的身影竟然是如此孤独。
父亲是一位农民,普通的像极了一棵山间的树木,虽平凡朴实,但走的端行的正,为人忠厚,在村里很受大家欢迎。据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幽默诙谐,为人热心,人们称为娃娃头。每年父亲母亲带我去舅舅家拜年的时候,我的表兄弟总喜欢缠父亲喝酒,父亲喜欢喝酒,但酒量不是很大,所以父亲总是不勉喝多,母亲又心疼又生气,便唠叨几句,父亲便笑着说,这些娃劝酒也是好心,自己掌握住大方向就行,出不了啥大事。后来姐姐的娃长大了,每次来给父亲拜年,父亲竟然和两个外孙划拳喝酒,在我们老家,长辈和晚辈是不划拳不行酒令的,但父亲不管这些,说娃娃们长大了都很忙,来的越来越少,不划拳这些娃放不开不玩不尽兴。
从小离家上学,与父亲独处的时间并不多。有一年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在杀猪,但我们家当年的猪不争气,不长大不说,还光爱翻圈逃跑,所以喂了大半年还瘦的像个猴子,母亲舍不得杀,父亲可能心里难受,一大早起来喝了几口闷酒,准备上山干活,却想不到这只不争气的猪又拱开了猪圈的石板门,悠哉悠哉地往外跑,父亲便十分生气,抓起一根棍子就追了上去,这头小猪虽然瘦小,但十分敏捷,父亲追着猪在门前的道场追了十几圈,依然追不上。母亲看着父亲发青的双眼,气的在一边哭泣,那只逃命的小猪可能也感到了凶险,一边奔跑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最终在跑了几十圈之后精疲力尽被父亲抓获,父亲一脚将小猪踩在脚底下,手中的木棒高高举起,最终眼泪流下下来,轻轻放开了小猪,小猪可能也吓呆了,从此不再翻圈逃跑,从此快速长肥长大,到第二年杀猪的时候,这头瘦弱的小猪长的又肥又大,给父亲长了脸,但我看到父亲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当杀猪匠将猪刹死放了血,吹饱了气,准备扯毛刮皮的时候,我看见父亲一只拳头抵在猪肚子上,面目发青眼睛红肿,因为这一年,这头杀掉的猪要拿去卖钱,家里人一口猪肉也吃不上。
有一年我跟着父亲到户家塬粮站去交公粮,在粮站排队等了一整天,等到交完公粮的时候,天已近黄昏,父亲一整天都没吃饭,回家的还要走十几里的山路,我那时在户家塬上初中,便连忙到学校宿舍,将从家里带的馒头拿了两只,飞快地跑到粮站门口,哭着将干硬的馒头塞给父亲。结果父亲只啃了一小口,大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好好读你的书!说着,又将两只馒头狠狠地给我扔了过来,转身就离去了。
考上农校那一年,父亲到商州去送我,我们一大早出发,到商州已经大半晌午了,父亲带我到一个卖凉皮的小摊儿吃饭,父亲点了一盘凉皮让我吃,说他自己胃凉,吃不了凉的,然后自己从包里掏出从家里带的糖馍,问老板要了一碗开水泡着吃。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竟不体谅父亲的难处,反倒觉得分外没面子,冲父亲直发脾气。也是从那年开始,我发现父亲很我说话很少了,逢年过节我们在一起喝酒,话越来越少,只顾闷着头喝酒,酒盅喝空了父亲就拿起酒壶添酒,都喝好了父亲心里也知道,便不再填酒。
直到有一年老家下大雨,家里老宅后发生了严重的塌方,父亲请来工人清理后又砌石墙,但雨水太大,中途又塌了好几次,最终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最终砌了一道很高的石墙,又用水泥灌浆,才终于控制住了泥石塌方。但谁知刚完工没几天,天又降大雨,屋后刚填好的地基又炸开了一道巴掌大的裂缝,那一天清早,我要离开家到单位上班,父亲披着塑料布,呆呆地望着那道地缝,雨水和着泪水从草帽上直往下流,凝噎着喉咙,说道你快走吧,不忙了回家看看。这是我第一次父亲在我面前流泪。
晚年的父亲不幸患上了食道癌,当时请商洛医院的郑孔江大夫用中药治疗,每过一个月,我总要带父亲去商州去复查开中药,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吃些面条。为了不看到看到父亲吃饭痛苦的样子,每次我总是快速吃完,然后在饭馆儿门口呆呆地看着外面的行人,父亲吃完后也总是装着十分轻松的样子,连连说这顿饭吃的真香。
父亲在交过75岁那年,终于解脱了痛苦,永远离我们而去了。父亲离去后五年,母亲也在悲伤中逝去。双亲的离开,让我们感到岁月的沉重,也蓦然在女儿的成长中,感悟到父爱如山般沉默与沉重,父亲的哀愁,父亲的希望,父亲的叹息,都是如此沉默无声,现在却异常清晰映上心头,成为人生中宝贵的精神财富,鼓舞着我们在快被岁月压弯的时候,默默地挺直身子,继续埋头前行。
父亲离世的有一年,母亲突然说,父亲年轻时吹笛很好听,你们长大后再没有吹过。这件事儿我倒是有些印象,有一年夏天,母亲打扫屋子,从柜子下面扫出来一只竹笛,父亲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放在嘴边一吹,原来竹笛的竹膜早已朽烂了,怎么吹也吹不响。后来一次下雨天,父亲砍了一根竹子,兴冲冲地剥了一层竹膜覆到竹笛上,一吹果然发出悦耳的声音,母亲站在旁边说:吹个歌让娃们听听,父亲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几次将竹笛放到嘴边,就是吹不出一句完整的曲子,这支竹笛从此再度消失。
这个父亲节,我开始怀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