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期
烟花燃放后飘落在结满薄霜的青瓦上，一阵清冽的风吹走这些碎屑，一只路过的鸽子衔走其中的一片。它以为是昨日檐下野蔷薇丢失的种子，等到看清楚，不觉怅然一叫。这一叶烟花自空中再次飘落，入风随风，入土成尘。
忽然看到这样的句子，写的人并不曾有怎样旖旎的心思，读的人却自是痴了。仿佛一朵云里挤出无数滴雨来，临街未带伞的孩子，从云下走过，淋湿了整个夏天。
那一日，读安妮宝贝的《素年锦时》，其中谈到花市时有一段很美的话：集市人山人海，潮湿空气里充满混杂花香。一时无法呼吸，像浸湿棉块包裹过来，糊住口鼻。选了玉簪、百合和玫瑰，都是香味浓烈的白花。又用报纸包了一捆新鲜硬朗的雏菊。它能维持多长时间，直到所有紧实的小花苞悉数打开。
安妮用大段文字写下对花市里气味的敏锐嗅觉，并专独地喜爱白色花。白色的花大多是香的。或者是菊，兰心蕙质的植物，在风里一点点绽放。小女孩一样吐出嫩嫩的唇舌，腰肢舒展，连四周的空气都紧随着媚气了起来。
大凡灵动的文字，书写时要有安静的氛围。嘈杂处适合书写市井小说，在硕大菜市场，吆喝声四起，四季菜蔬刚脱离地气，耽着新上市的水灵劲儿，被分离在一个个菜篮子里，入室、清洗、切段，大火急炒，小火慢炖。故事的情节一点点随着水蒸气挥散出来，嗅一嗅，都是尘世的烟火味道。
散文就不行。散文是烟花样的迷离。落在白霜的瓦上，清爽有点冷意的美。不粘稠，也不浑浊。是小白菜的鲜绿，小根蒜的辛辣，或者，是狗尾草的飘摇。瓦，才是散文的底子。土地，才是散文的家园。鸟雀的爪痕，冷风的刮痕，亦或是植物根系及种子的长须种种，都是文字之外的附属之物。瓦以及土地就那样朴实而决绝地站立着，不改本色。等到太阳炙热的光线一烤，便是温暖的了。自足一生的清喜甘怡，也独自，也个体，很有家教的样子。
也逛花市。某个周末的上午出发，徒步半小时，到达花市的入口，被花香牵引嗅觉，一路追寻过去。热带雨林般的育花房，枝叶贯穿棚顶，遮天蔽日样。花盆里长出青褐色的苔藓，如同妇人手臂上的老年褶痕，斑驳地丛生。叶子从枝头坠落于泥瓦盆里，成为天然的饲料。花屋里无一不是潮湿温润。
偏有一家，独有一盆高大的花卉，叫不出名字，树一样蓬勃生长。卖花女子讨好地笑。说这一盆拿回去若是放在客厅里，在树下放置一套木质桌椅，邀三两个友人，沏一壶好茶，谈谈钱财之外的红尘雅事，多妥当啊！
买花的人一笑。并不搭言。走出去，在阳光下手搭凉棚，只说了一句：无缘。便各自走开。
那花树原是在花房里养了好些年，一直售不出去。个头大，价格也扳人。主人大概也藏匿了一个小心思，偏要寻了一个知己才肯卖的吧？花养久了，儿女一般，有了拉扯不断的亲情。
据说，这花最初是一个男子订购的。钱已交，却久久不来取货。主人只好养着。一年一年过去，花也渐渐老了，买家还不来。大概是忘记了，或者买花的人，有了离索之心，无端地背叛了一盆不曾谋面的花，成了负心人。
仍然不喜欢盆栽的花卉，觉得不够灵性，那根须被扼在狭小空间，有些逼仄。又或者，花也和人一样，有了期待的心，才肯去经历一些风雨的锻打，需要一些自由。平实，不谄媚，才有个性，不失为人间走一回的奇缘。
如期，一个很踏实的词汇，是订的盟，发的誓，下了聘的姻缘。如期，才不辜负，才有担当，才有责任感。
这个夏天，为一盆被负了心的花树惊了心，惹烦了情绪。又或者，心头总有一朵白色的云，飘零在万里晴空，因为没有目标，反反复复地游走，因此多了一些繁杂的想法。而这短暂的季节，即将打着呼哨匆匆而过。转眼，就该是秋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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