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胃炎案
作者：天津杨琳
2019/6/5 晚 7：30
患者：喵喵（我老婆），38岁，剖腹产术后第15天。
喵喵发来微信，告诉我她胃部绞痛难忍。我急忙赶至询问。喵喵自述今天下午屋里闷热，便开窗通风纳凉。至傍晚时胃稍有不适感。反来又吃了个香蕉，胃稍感疼痛。晚饭后胃痛加重，不停的干呕，喝红糖姜丝水无效。
诊检：脉数有力，脉体不细。两寸实，右关中略沉的位置稍紧（从上至下4/5处），沉取时弱。两尺沉弱。左关正常。舌体偏瘦，有齿痕。舌体颜色正常，舌尖无红点、无芒刺。舌两边无异常。舌苔薄，舌中部略有黄腻苔。舌下静脉粗大。
腹诊：胃部拒按，轻按即疼痛剧烈难忍。右胁拒按，按时疼痛加重。左胁不拒按。肚脐四周及阑尾处按之无疼痛感。
问诊：大小便正常，大便呈黑色，有矢气。无口苦咽干，无头晕目眩。自汗，汗多，心烦。无口渴，无口臭。无四肢厥冷感。无恶寒发热。无乏力倦怠。胃部有胀满、堵塞、抽搐感。
先让喵喵服胃肠安和黄连素（盐酸小檗碱片），观察30分钟，无效。这时候喵喵已经痛得在床上打滚了。马上打车前往某三甲医院挂急诊，导诊要求先去外科检查。
外科急诊挂号费20元。一位男医生开具了检查项目：B超、抽血，共计自费411.96元（不含挂号费）。B超检查部位：肝脏、胆囊、胆管、胰、脾、胃、肠、阑尾、腹腔。
B超显示：中度脂肪肝，胆囊体积增大，胰腺回声略减低。
附：验血报告单
医生看完化验单后告诉喵喵：“你没有什么事。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稍微高一点，可能与你剖腹产有关。胃部、胰腺检查全正常。没有结石。”
喵喵问：“那我的胃痛怎么办？”
医生说：“我可以给你开一些止痛药，但是服药后至少一周的时间不能哺乳。你也可以不吃药，回家后忍一忍就好了。化验单上显示你没有什么问题，外科这边帮不上你。或者你去内科再看一看。”
喵喵问：“咱们医院晚上有中医科或者针炙科吗？”
医生说：“中医科和针炙科只有白天才有，晚上是没有的。”
旁边敲电脑的女医助说道：“都痛成这样了，找中医科和针炙科有什么用？”
喵喵想了大约10秒钟，转头对我说：“老公，我不想吃止痛药，我想给孩子哺乳。我能忍，忍几天都行。咱们回家吧，你给我治。”
于是，我们在两位医生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诊室。
到家后，我先找出暖水袋给她捂上。然后在她右臂手太阴经尺泽穴下一指处找到阿是穴，针刺。并在右手“合谷穴”上也扎了一针。
扎完了针之后，我开始辨证分析：
痛处拒按，实证无疑。脉紧为寒，脉数为热。现在数脉和紧脉同时见到，这倒底是寒还是热？从寸脉实、舌苔微黄这两点分析，偏向于热。小结胸病，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脉浮滑者，小陷胸汤主之。如果是小陷胸汤证，为什么没有其它佐证？
呕而肠鸣，心下痞者，半夏泻心汤主之。喵喵现在胃有堵塞感，干呕，却没有肠鸣。同时半夏泻心汤的条文里还有一句“满而不痛者，此为痞，柴胡不中与之，宜半夏泻心汤。”她现在的主要问题恰恰是痛。痞是因虚所致，痛是因实所致，所以绝不是半夏泻心汤证。
大便呈黑色，舌下静脉粗大，痛点固定，莫非有瘀血？或是有胃出血？可是脉不见涩象，也没有其它瘀血证的佐证。
何况剖腹产手术后，喵喵的舌下静脉一直粗大。B超显示胆囊体积增大，切诊时右胁疼痛，肝胆系统的疾病肯定是存在的。大便排泻正常，除排阳明腑实证。
自汗出，汗多，无发热、恶寒，脉不浮，排除表证。口不渴，无口臭，排除阳明里热证。无腹泻，无四肢厥冷。但脉沉弱，不能排除太阴里虚寒证。病位应在半表半里。若非少阳，即为厥阴。
（以上分析仅是我个人的思路）
诊断：少阳太阴合病。
柴胡10克、黄芩6克、清半夏10克、党参10克、炙甘草10克、干姜5克、大枣6枚、乌药10克、枳实10克、香附10克（后下）、桂枝10克、白芍20克、冰糖20克
此时，行针已有30分钟。起针后询问，喵喵觉得痛感一点也没有减轻。
凌晨0点30分，第一煎药出锅，温服，无效。
喵喵又痛得在床上打滚了，我却束手无策，只有瞪着眼睛干着急的份。我抱着好几本医书翻看，喵喵怕打断我的思路尽量强忍着不呻吟出声音来（事后她说的）。
凌晨3点整，开始煮第二煎，加了3克花椒。
凌晨4点20分再次服药。约20分钟后吐出一盆麻酱色稀质液体，内含少量消化了一半的食物，随即疼痛感减轻。喵喵已经被折腾困了，抱着枕头睡着了。
早上6点20分，喵喵被痛醒了，感觉病情反复，与昨天服药前的痛感差不太多。
我一直未睡，一直在翻书、查百度，并查到了“良附丸”这味中成药，其主要成份是高良姜和香附，而我家里没有高良姜。外面下着中雨，喵喵不让我出去买药。她说：“如果你再淋病了，咱们就彻底完了。”
我再次陷入思索……
大约7点整，我开具了第二张处方：
诊断：阳明病，里实寒证（估计会有很多人不认可这个诊断）
熟附子10克、清半夏15克、生姜10克、香附20克、枳壳15克、厚朴15克、炙黄芪10克、炙甘草10克、砂仁7粒、大米20克
香附没有后下，整付药煎75分钟。我用的是电药锅，所以煎药的时间很精确。
9点30分左右服药，30分钟后胃痛大减50%左右。
第二煎分成了两碗，下午4点多服第一碗，胃痛再次大减，自觉已经好了约80%。晚上10点服第二碗，胃痛止。至6月7日晚上7点为止，喵喵未有任何不适和病情反复，脉象平稳，右关及两尺略弱，舌苔薄白。
按语：
《伤寒论》第180条：“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阳明病是里阳证，并不是里热证，所以应该存在病位在里、病性为阳的“阳明里实寒证”。
紧脉是寒凝所致，数脉是因为邪气阻滞、疼痛剧烈引起的身体应激反应。苔黄腻是脾阳受伤，食积不化的表现，所以吐后痛减。
寒从何来？产后气血虚弱腠理开，寒邪直接入里。
我差一点就开小陷胸汤了。如果我只对照条文，再来个“舍脉取症”的话。里实寒证如果喝了黄连和天花粉……后果太可怕了。
第一剂药起到了理气扶正的作用，所以服药后呕吐。而病根在寒不在食积，所以第二天才会反复。
最后的彩蛋：喵喵后来说，她白天吃的“黑白豆腐”（天津人喜欢吃的一道菜，用豆腐炒猪血），所以大便是黑色的。早说啊！我当时都怀疑是胃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