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作者 | 缘荷青青：送花
送花
文：缘荷青青 / 图：堆糖
研究生毕业后，桔子和朋友一起组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乐队，圆了自己的一个梦想。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一起，没日没夜地搞创作、演出。虽然坎坎坷坷一路艰辛，但也乐在其中。在乐队交流学习的期间，桔子与先生一见钟情。他们一起谈音乐，谈梦想，她感觉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来自于她内心的深处。于是她离开了乐队，与先生创办了一个小小的音乐工作室，一面招收学生教学音乐，一面专心做教学研究工作。说是音乐工作室，其实就是一室一厅的家居室，囊括了生活与工作的所有场所。
先生一直在政企单位工作，生活作息特别有规律，早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前睡觉。无论桔子做什么事情，先生都是一味地追随她、支持她、帮助她，唯一坚决反对的是晚睡。如果桔子超过十点未开始准备睡觉，先生就开始催了，如果桔子超过十点半还在磨蹭，先生肯定会生气的。桔子不想先生为了这一点事情生气，所以时间久了，生活作息规律逐渐被同化了。桔子喜欢在他们一室一厅的小窝里点缀一些鲜花，先生便总会在星期一、三、五的下班时间带回一束花送给桔子，桔子也总是在第一时间将花略作修剪后插入花瓶里。家里的三个花瓶，从来都没有缺过花，也从来不会插同样的花。无论是什么颜色，桔子都只喜欢浅浅的，如浅浅的蓝，浅浅的黄，浅浅的粉，浅浅的紫等等，所以先生无论买什么花，都是浅浅的颜色。如此以来，桔子习惯了先生的早起早睡，先生习惯了每周固定时间送给她浅色系列的鲜花。有时候想一想，桔子觉得很幸福，也许生活就该这样，波澜不惊，岁月静好。
桔子的音乐工作室搞得有声有色，在教学方面也有了自己的方式，并发表了十几篇音乐教育研究方面的论文，随之带来的反响更是提高了她在音乐教育界的地位。学生越来越多，从星期一到星期天，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从下午两点到六点，时间都被排得满满的，没有任何空余时间。上一个学生刚上完课，下一个学生马上就接过来，一分钟都不耽搁。由于前来求学的学生太多，桔子开始选择性地招收学生。基础太差的，以及完全没有音乐基础的，不招收；还有那些上了几节课还是完全没进步的和没有乐感的也不招收。桔子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一是不想那些学生多花冤枉钱，因为她收费不便宜，二是不想浪费了优秀学生的学习资源，因为教育资源是有限的。只此两点，桔子不管别人说她高傲也好，说她奇葩也好，她只坚定自己，坚持自己。先生也是如此，一贯地懂她，支持她。
桔子主修乐理和声乐，但是钢琴、吉他和小提琴也是从小开始练到大学，从来都没有间断过，所以音乐界的朋友介绍过来的学生除了学习乐理、声乐，还有学习钢琴、吉他和小提琴的。但是前几天她遇到了一个令人头痛的学生，这孩子是关系特别要好的师兄介绍过来学习乐理的。开始第一节课，她以为孩子害羞不敢开口试唱，乡镇过来的不如大城市的孩子大胆活跃。毕竟是师兄介绍过来的学生，肯定不会太差，再加上孩子母亲那种苦巴巴的眼神望着她，桔子一下子心软了，一横心就正式招收了这孩子。孩子上完课临出门前，悄悄塞给桔子一枝粉红色纸折成的玫瑰花，便逃跑似地从门缝挤出去躲在母亲的身后。桔子拿在手里看了一下，上面还写了一行娟秀的字：祝您快乐。
上了五节课，桔子便越来越后悔了。这孩子听力奇好，钢琴键上敲出来的任何一个音，她几乎都能听出来，并“说”出音名来，让她模唱，声音唯唯诺诺，细小如蚊，关键还唱不准几个音。孩子十四岁，比她还高，正读初三，五个月后就要参加联考了，假如退回去让她再去找其他老师，时间根本来不及。桔子找师兄诉苦，师兄只说这孩子真是好孩子，她父母也是好父母，真是不容易，每个星期来回跑三四百公里来省城一心想求学，我们就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眼看还有三个多月就要考试了，桔子心里也开始有些替孩子着急，虽然有一些进步，但远远达不到考试的要求。一天晚上十点十二分，桔子刚躺上床电话突然响起来了，一看才知道是孩子母亲。孩子母亲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有进步吗？进步多大呢？课程中出现了哪些问题？什么时候能够上完考试的所有内容呢？现在进度到了百分之几呢？考试能通过吗……对于孩子母亲的问题，桔子很难拟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所以在电话里聊了十几分钟。旁边的先生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轻声提醒了几次桔子。但是电话那头孩子母亲还在说话，桔子也不好意思挂断。
“家长，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三十分了，我们到了睡觉的时间，请您不要再打扰了好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先生突然抢过电话，桔子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未等她反应过来，先生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这样似乎不太礼貌……”桔子刚躺下，又忍不住坐起来看着先生说。
“我们需要互相尊重，这么晚了，完全是一种打扰，他们也应该要休息了。”先生的语气平和了许多。
桔子也不再说什么，躺下来准备闭上眼睛，却瞥见手机来信息的绿色光点忽闪忽闪地一明一暗地不停交替着。这微弱的绿色光点在黑夜里显得越来越亮，进而似乎会说话了：快点开我，点开我呀！桔子将手机反过来放枕头边上，闭上眼，但那个绿点一闪一闪地好像植入了视神经，眼睛和大脑都不能将其灭掉。桔子索性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孩子母亲的两条信息豁然跳了出来。
“桔子老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打扰到了您休息，可能时间观念不同，我以为十点半还很早。我有很多问题想与您沟通，但是平常上课的时候我没办法和您说，白天与晚上打电话您从来都不接也不回，好不容易打通了，又打扰到了您休息。”
“我也很迷茫，很焦虑，不知道孩子的情况。希望您能理解我们，我们这么老远地跑来跑去，多么不容易啊！那么就拜托您白天能接一下我的电话，回一下我的信息，好吗？”
看完信息，桔子的大脑突然变清醒了，怎么也睡不着。
由于新冠疫情与春节的双重影响，花木供应商断了货，很多花店早早关了门回家过年去了。先生接连几天都买不到花，回家时也沮丧着脸。
“没有花就没有花吧，我们也不差这几天的花看。正好这几天要回家看父母，还要走亲戚拜年，就算有花我们也没有时间照顾。”桔子安慰着先生。
大年初六，桔子的工作室就开课了，下午两点钟的课，那孩子一向是早到半小时左右的，这次居然迟到了几分钟。
“塞车了吗？”桔子问孩子，孩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妈妈呢？没来吗？”孩子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眼，“在后面呢。”
桔子正准备上课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先生开了门。桔子扭头看向门口，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倚着门框，肉呼呼的样子，有些羞涩地微微笑着。突然一种想法从桔子的大脑深处大胆地蹦出来：假如以后也生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孩儿……
“妈妈，送给桔子老师的花儿！”一把鲜花从孩子后面蹿出来，拿花的手又环搂着孩子的肚子。
“玉儿，不能踩进去，鞋子脏呢。不好意思，上课迟到了，塞车，妹妹又晕车，吐得厉害。”孩子母亲拦着小妹妹，满脸歉意地笑着，“桔子老师，新年好，送给您一束花，这花可能不太好，我们找遍了整个县城才找到一家卖花的，卖花儿的老板回来店里取衣服，正好被我捉住了这个时间点，老板说这是网红花，名字好像是……”桔子对学生们送花给她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在这样特殊时间里收到的一束花，不由得使她多看了一眼：粉红色的洋桔梗配上浅蓝色的满天星，被浅蓝带着香槟边儿的纸包装起来，确有几分雅致。
“新年快乐！谢谢家长哦。就放在旁边的鞋柜上吧。我们要开始上课了。”桔子一边礼节性地浅浅的笑了笑，一边回过头看着课本，而双手已经自然地在钢琴键上敲出了一组音。
“妈妈，我不走，我要看姐姐，看钢琴！”妹妹两腿扎一个马步，在门口与母亲纠扯着不愿意走。
“我们下楼去公园玩，好吗？”孩子母亲轻轻地拉着妹妹，妹妹却忽啦一下踢掉了鞋子跑到了客厅中央，“不，我要看姐姐唱歌！就看一小会儿，好吗？妈妈。”孩子母亲穿着鞋，犹豫着是脱鞋过去抱妹妹呢还是直接踩着地板奔过去。
“我们不能打扰姐姐。”母亲压低声音说。
听着她们母子的对话，桔子有些无奈，回过头说，“家长，我觉得你们影响到了我们上课，请您带着孩子去楼下玩玩，可以吗？楼下的小公园里有兔子看，活的。”
小姑娘听了便直嚷嚷着要下楼去看兔子，孩子母亲仓皇地拾起地上的购物袋及婴儿水杯，抱起孩子，颔着腰鞠了两个躬，连连说，“玉儿，跟桔子老师说再见，桔子老师，再见！”桔子点了点头，孩子母亲便后退至门外，轻轻地合上了门。
桔子顿时感觉耳朵清静了许多，这节课也上得比较顺利，孩子进步了不少，唱出来的声音也自信很多。桔子抬头看时钟的时候，门外的另一个学生已经敲门了。孩子给桔子鞠了一个躬，说了声谢谢老师，就开了门卸掉鞋套准备出门。门外的另一个学生侧身挤进门来，桔子起身时顺眼看到了鞋柜上的那捧花，迟疑了几秒钟，又急忙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抓了一把进口巧克力糖跑到门口。
“等一下，拿去给妹妹吃。”桔子把糖塞到孩子手上，孩子顿了顿神，不解地望着桔子，桔子笑着点了点头，孩子机械般地接过糖并放进了书包的侧袋里。
“你可以很棒的！自信一点哦。”桔子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孩子抬头看着桔子，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明亮透澈的光，脸色微微泛红，像是一朵缓缓绽开的粉色洋桔梗。
下午六点，桔子教完最后一个学生，准时下课了。先生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两人简单吃了饭，便牵着手一起去小区外面散步。
“桔子老师，桔子老师，妈妈！”桔子突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的稚嫩声音在喊她。回头时，正好与孩子母亲侧过头投过来的目光相遇，两人不由自主地温暖地对视着，互相都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进而四张笑脸全都看了过来：孩子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像春天里簇拥在枝头竞相盛开的花。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呀？”桔子好奇地问。
“等公交车。应该是都留在原地过年，人特别多，去汽车站的公交车又少，几趟都挤不上去。”孩子母亲回答，孩子父亲仍然微微笑着，不说话。
“你们可以打车，也不算……”桔子没说完，孩子母亲一行四人便统一地回头看向了来车的方向。
“太贵了……”孩子母亲回头丢下一句话，就从婴儿车内抱起妹妹，孩子父亲拎起婴儿车，小车上零零当当地挂着一些衣物用品和一个透明袋里装着几个未吃完的馒头、包子，随着人流，一家人匆匆忙忙地被推上了公交车。
桔子本来想跟他们闲聊几句的，但那几个高矮大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公交车里，“咻”地一下被公交车带走了，越走越远，直至上了高架桥再也看不见。
“看什么呢？”先生低头在看手机，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边人不见了，又回过头来找，见桔子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很奇怪，便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们回家吧。”桔子突然不想散步了，莫名其妙地对家里的那束花有一种想急切看到的渴望。
“好。”先生也不问原因，顺从地应着她。
桔子回到家里，小心地拆开包装，将花错落有致地插在花瓶里，还换了新鲜的水，整个客厅也随之温润雅致起来。站着欣赏了一番后，桔子从桌子上拿起手机，在微信里编辑了一条信息：谢谢您，家长。好像觉得不妥当，删除了，想了想，又写道：谢谢您，花儿很美，孩子进步很大。新年快乐，我们一起加油！桔子打完这句话，又抬头望了望瓶子里的花，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大拇指随之点击了一下将信息发了出去。
“这花儿挺美的。”先生也走过来，和桔子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