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收了三五斗
升泰府环评镇的停车场上,横七竖八停泊着各处来的小轿车。车里装载的是环评报告初稿,把轮胎压得很扁。有证没证的环评人,业务员还有司机三三两两出来,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停车场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过道。行政服务中心就在街道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天井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入口处的热成像测温仪上。
那些从小城市来的环评公司也不透一口,便来到窗口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报告书两万,报告表五千”,涉企事项中介采购行的掌柜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环评师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报告书不是也还有五万的么?”
“三年前十万也卖过,不要说五万。”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环评公司像地鼠一般涌出,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开车赶路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天照应,经济形势转暖,红顶中介也没来作梗,一家公司多做了这么三五个报告,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干环评的好,我们就是回去搞微商,也比这个强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做工程,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但是,不干环评,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马上不干呢?房贷、车贷还是要还的,为了付首付、装修、孩子吃奶粉、上幼儿园,甚至包括自己进修,借下的债是要还的。而且公司里签了合同的,要走还得赔违约金。
“干管家也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管家服务要平台,要出人,出车,要24小时待命,招标不说费用还是来年结算,最后又能收多少钱呢?”
“先生,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中介超市是为人民服务,为企业减负,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增加企业负担,就是替你们当红顶,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挂靠费都要两千,编制费又要两千,先生你说过的,1万的报告表也是有的,我们想,1万的报告表是接不到,但是总应该收到六七千吧,现在一个表竟然只有五千块!”
“先生,就按去年的老价钱,七千五吧。”
“先生,环评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先生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干好了。是你们自己要注册信用平台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我们库里有的是咨询机构,你们不出报告,有别人的报告好出。你们看,停车场上又有两辆车停在那里了。”
三四个工程师从停车场走过来,遮着阳光的报告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刚看完现场的现场踏勘单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五千块钱!”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装在车里的报告可总得交上去;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中介超市。
信用平台上有的是环评公司,而工程师的空口袋里只需要银子。
在报告质量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环评费用高与低的争论之下,工程师朋友们陆陆续续的交了报告,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中介超市,另一批人又从停车场走过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资质取消以来望着厚厚的报告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几经摧残修改到位的报告送上了中介超市,换到了那一点咨询费。
环评人今天到镇上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计算器磨坏了,要换新的卡西欧;孩子想买一套乐高积木;陈列在橱窗里的神仙水、小棕瓶、lamer,女人早已眼红了好几年,今天就嚷着要一定买哪几瓶,都有了预算。难得天照应,2020年多写了这么三五个项目,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月供、还债、上幼儿园、上培训班、物业费......这些奖励加上平时工资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余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辆车,听说也可以先付首付的。
他们咕噜着离开中介超市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卡里的钞票没有一点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从哪里干私活挣来的几张钞票给专家,专家满不满意,这还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第二天又有一批顺风车来到这里泊车。镇上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