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健之:爱情三部曲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爱情三部曲
赵健之
我青年时期写过多篇新诗,《爱情三部曲》是其中的代表作。1955年我从当时的廉桥完小毕业后考入了邵东二中,编入了第十三班。十三班的学生主要是家在廉桥以外的学生,大部分是团山、流光岭等地的,因为人数不够,就把我等十来人从第十四班内抽出补进。1958年是“大跃进”时代,县内的一中、二中、三中首创了高中部,生源主要是本届初中毕业生,于是我被编入了邵东二中高一班。同学都很熟悉,都是初中同学,凑巧的是,我初中三年的班主任舒民权老师又担任了高中的班主任。前后长达六年时间,班主任没有变,座位没有变,学习小组人员没有变,所以学习、生活、生产劳动、小组讨论都是老面孔。那时我长得不快,坐在第一课桌,而在我后面的是家在周官桥的女同学某某。她比我略大一点年纪,略高一点个头,共青团员、生活干事,有点风头。由于长时相处,她又喜欢读我的作文 ,彼此产生了好感。特别是夜晚的自习,那时没有电灯,在教室当中高挂一盏汽灯,通明透亮,自习时四周的学生须搬动自己的课桌对着灯光学习。这样一来,我和她相邻相伴,对话自然多一些,甚至也会无意中手肘相挨,月深日久,两人心中就滋生了一种特别感觉,最后发展到了相慕相爱。时间越长,爱之愈深。她后来非常奔放,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句言辞,足以让我摄魂摄魄。然而,“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念在我的心中十分牢固,对于她的主动出击,从不敢公开接招,而三魂七魄却都到了她那里,甚至会睡不安稳,吃不香甜,课也听不进去,常常想这样的结合将会是何等的幸福!于是在读高二时,就写成了三部曲中的第一章——《惊艳》。爱情是神圣的,不容亵渎,决不是当代年轻人那样轻薄,或者是游戏。而她呢,好象也认准了我,表现更为露骨、赤裸,在大庭广众之中也不收敛,班上同学都看在眼里,连舒民权老师也知道了。但他没有明令禁止。后来,林持真老师告诉我,我的舒老师叹了一口气,说“赵健之和某某的恋爱不会成功,将是一个悲剧”。当然这话是我数十年之后才能听到。
我冷静地思考过:我和她条件是不对等的,我的政治条件、经济条件都差了一大截,如果我稍做主动,虽然立刻就能结合,但事后怎么办?日子怎么过?未来的路怎么走?她的前途岂不是被我毁了?她挺得住吗?“热恋中的人分辨不清是非的”,她固然可以恩赐给我,但我不敢接受,终于决定放弃。这种决断对我来说是痛苦的,需要很大勇气,我已落入极大的矛盾之中,虽然表面上我已稍做疏远,但内心很受煎熬,她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我之所以有这些表现,来源于一个荒唐的却是真实的故事:
我再不能彷徨,再不能举棋不定。其时教室里有一块厚的杉木板,两头搭空,心中向上天祷告:我一脚用力踹下去,如果木板无损,我就不管条件不条件,就一定和她成为眷属;如果木板断折,就分道扬镳。结果只听得一声脆响,一分为二,毫无牵连,我哀叹一声“完了”,老天已做了明示,我不能执迷不悟,就这样生生地分了!在以后的一月多的时间里,彼此俨然已成为陌生人!我可以肯定,她的心在滴血,我的心在剧痛,这是社会的罪过!
高考之后,我在农村接受改造,加上当时的天灾人祸,我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着那不是人过的日子。1961年离开学校,尽管条件恶劣,但对我和她的热恋的美好时光,总在心中翻江倒海般地回味着,牵挂着。她是就业?深造?毫无所闻。为了将这段恋情不被时间冲淡,于是写就了三部曲中的第二章——《挽恋之歌》,这是主题之歌,因为亲身经历,是内心深处的倾吐,是自然而发,所以格外荡气回肠,感人至深。写成之后,我不知吟诵了多少遍,好多句子我可以背诵了,无论在家枯坐,或在外流浪,我都会反复唱读,读一次,轻松一点,心中慰藉一点。
十余年后,过去和她相处的一幕一幕,犹在眼前。加上对社会的阅历,倍觉痛楚和惋惜,自然也更加牵挂,也妄想在什么时候能见上她,什么时候能向她讲述木板的故事,并辩称这不是我的薄情,而是为了成全她,对她的负责,她应该理解我、体谅我的良苦用心。可惜啊,没有这个机会,她一直会认为我是个负心人!1973年,我的心仍恨犹未了,我虽然已经有了家,有了孩子,而对她的思念有增无减,丝毫没有冲淡,就又写了三部曲中的第三章——《跋》。这个三部曲,前后经过了整整十三年时间,这些吐诉,发自肺腑,泻出天籁之音,在以后长久的岁月中,我没有修改过,也不能修改,就是到现在,我的行文能力已十分精熟,每次读它时,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难怪当年的舒民权老师私下里对林持真老师说:“我们班上有个不出名的高材生”。
2012年,同学们离散已整整五十年了,在部分同学的倡导和主持下,召集了当年的初十三班和高一班的同学会,地点在长沙,到会居然有三十余人之多。因为都到了古稀之年,她也来了,满头白发,风韵不再,我也倜傥不存。我和她相见时,也就是客套几句,没有“相见恨晚”的激情,谁也没有挑起老的伤疤,有点尴尬。不过也不要紧,大家都只差一里路就把人生之旅走完了,再提起过去又有何意义?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很多传奇,也都有很多咏叹,但都只能在盛年。我在同学会上,赢得了窗友们的赞叹和尊重。同学中有好些处级的、厅级的,而我的学历最浅,地位最低,却呼声很高,大有布衣傲王侯之慨。我不知道她是何感受,也许她在肯定她的目光不错,看准了人,真的若嫁给了我,并不冤枉,因为她毕竟还只是一名普通教师。
《爱情三部曲》我不轻易示人,少数几个人读完之后,唏嘘不止,甚至流泪。我不求发表,不辑入《文集》,免得引起隐痛,故尘封多年。今日抄录,因为是文学,怕被湮没。而这段长长的按语,是梳理其间脉络。脉络清,人们便容易领略其中奥秘了。
2017年4月(年76岁)
爱情三部曲
第一章 惊艳
趁着这金光万道的早霞,
我信步走到五彩缤纷的花园,
圆滚跳跃珍宝一样的露珠,
给花的世界妆扮了笑脸。
我身上的衣着整齐而又明净,
我的双手也洗得一尘不染,
慢慢地分开那奇花异草,
找啊找的直到围墙那边。
呀,我所爱着的这朵娇花,
原来躲在花园的边沿——
她嫣红啊,敢与彩霞相比,
她翠绿啊,似乎盈盈欲滴,
她馥香啊,已把我心魂沉迷。
她宛如一位青春妙龄的少女,
一枝独秀地亭亭玉立!
我轻轻拍掉身上并未有的尘埃,
我再次端庄地将手盥洗,
那蜂啊蝶啊快快飞开,
让我独个儿将这娇花採起……
一九六零年三月(年19岁)
爱情三部曲
第二章 挽恋之歌
在一个恬静安谧的秋夜,
我在明月的洗濯下徘徊,
无限诡秘深远轻纱一样的烟雾,
连同远山隐没在无垠的夜海。
稀疏的星星好像故意向我奚落,
忽明忽暗全不将我理睬,
踏碎这杨柳投下的无数疏影,
仰对苍穹也难诉说这无穷尽的悲哀。
我应该将过去尽情忘却,
却不知是鬼使还是神差,
姑娘那迷离困惑的幻影,
像幽灵一样摆脱不开。
以前那魄散魂消的一幕一幕,
无时无刻地不占据我的脑海。
姑娘啊,
一逝而异乡的朝朝暮暮,
像那无情的铁锤,
把我的心扉已砸个彻底粉碎。
万分侥幸还是梦神法力无边,
他要我幌了两幌,
飘飘然又回到了当年的学生时代。
学校是两层讲究的楼房,
教室就在楼房的中央,
四面是依依相抱的杨柳,
在这里我认识了这位姑娘。
六年的蹉跎磨穿了墨砚,
不是功深却也是日长。
爱之神的箭似乎稳稳射中,
两下里已是一副心肝一副肠!
姑娘的容颜并不十分动人,
那执着的心灵却迸发着青春的闪光,
她的志趣也不好高骛远,
对生活的奥妙却了如指掌,
当我对爱情愣愣地感到生疏离奇,
她却火辣辣地炽情奔放。
就是这位慵中佼佼,
把我看成是心心相印的侣伴。
记得那正是“语文”课余,
她深有所寓地向我探试:
偏着圆脸轻轻地调皮地问我,
“面面相觑”一词是什么意思?
我简直觉得是云三吹四,
惊愕地和她做久久的对视,
我无意的巧合她既窘迫而又满意,
起着红霞羞笑着说“原来如此”……
有一回,
我不知是因病还是他故,
一人默默地呆呆地躺在卧室,
忽听那门“吱”地一声轻轻启开,
姑娘啊悄悄地将我盯住。
又一次,
一个和狮子一样的同学偏要和他别扭,
象霹雳一样吼她三言两语,
脆弱的神灵怎么也经受不住,
脸上挂起了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她也顾不了什么大庭广众,
走过来“呼”地紧握我发烫的双手,
爱情的种子象火山一样开始喷发——
分明只有我啊才能分担她的委曲!
还记得,
明亮的汽灯光芒四射,
个个同窗都在刻苦地伏案攻读。
我久久地端详她那妩媚的脸颊,
逗爱的留海在额上均匀地散布。
她此刻多像朝霞映衬的芍药,
又多像芙蓉出波在雨湖!
那正是毕业前的一个下午,
她要我趁着晚霞做一次同游。
多年的学友即将烟消云散,
心里自然地泛起一阵阵酸楚。
她非常慨然地问我将有何打算,
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千言和万语!
沸腾的血液哽住我的胸口,
我此时的心潮啊翻江倒海般地起伏……
我的心啊便飘飘荡荡,
无时无刻不飞向她的身旁,
梦里见她常对我以会意的微笑,
梦里见她常以窈窕的身姿向我招邀。
啊,我心爱的姑娘啊,
我文静的含情脉脉的姑娘啊,
我有了你,
还需要什么?需要什么?
日子飞快地一天天过去,
备考的紧张气氛已升到最高浓度,
我已不知道是物理?是化学?还是外语?
她也不知道是几何?是三角?还是代数?
谁也无法摆脱“爱情怪物”的苦苦折磨,
这心思啊可谁也未敢向谁倾吐!
那也是一个寂静的下午,
一个个同学都不在教室,
我憋着一肚子的情天恨海,
只好祈求上天为我做主。
姑娘春风得意前程无限,
教室正好有一块厚厚木板,
木板的两头我用砖头搭住,
我将用力一脚狠狠踹下,
上天啊,你一定要指示迷途:
这木板若坚牢如故,
我一定接受爱情的拥抱,姑娘的赐予;
这木板若断裂无连啊,
我这滔滔泪水就忍痛向心内倒流!
心呀莫这样厉害地跳,
脚呀莫颤抖、莫踟蹰,
只听“嚓”地一响木板变成两截,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演完了这一悲剧……
我托着两腮在极力回想,
饱尝着姑娘给我的种种温暖,
我顿然陶醉于当年的学生时代,
我顿然陶醉于和她亲密相处的时光。
啊,现在呢?
现在呀,却像孤雁脱离了群伙,
在渺茫的太空里悲鸣着寻找侣伴。
难道姑娘对我并不热恋?
难道姑娘早已将我遗忘?
我怀心惴惴地打开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呀却和当初一样:
两眼仍然是幸福迷人的微笑,
笑中似乎故作羞涩地将我呼唤。
翻开背面激动颤抖的题字,
充分证明少女的心啊在激流里回荡、回荡……
在梦里我又重见了姑娘,
又看到了她那摄魄的眼神、俊秀的脸庞,
她此番显得更为娉婷齐整,
我此番更感到惊喜迷惘!
我希望姑娘再不要离去,
我要向姑娘倾吐衷肠!
可是姑娘并不意外地高兴,
眼里却隐含着忧郁、隐含着哀伤。
她非常痛彻地惋惜地叹了口气,
一字一泣地十分难以开腔:
“从今后我纵不是个画中爱宠,
从今后你仍是个影里情郎,
想不到六年来的日日夜夜,
竟是那红楼春风梦一场!”
刹时我像中了霹雳木然呆立,
她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远方、远方……
当夜我马上写了情书,
诉说了几年来的思念之苦,
对姑娘的孟浪表虔诚的忏悔,
荒唐啊,
一块木板竟铸成了遗恨终生的失误!
我焦急地等啊,
只要门外有轻轻的动静,
便以为就是她的脚步;
只要门外有微微的音响,
便以为是她在亲切地招呼。
漫长的两月缓缓地流逝,
我心爱的姑娘啊到底如斯,
我内心像平静的湖水啊中了巨石,
无头的波涛向四方涌去、涌去……
多情的姑娘啊,
无情的姑娘啊,
我只得把你和我的痴恋,
当做我爱情史上最为痛惜的插曲,
我只得把她吟以成诗啊,
给我芜乱的、破碎的心呀,
以极微小极微小的安慰……
一九六三年九月,年22岁
爱情三部曲
第三章 跋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伊人去之久矣,逝水不复回头,虽万言何赎?然则,时日悠悠,此恨绵绵,“跋”又穷在何时?
一九七四年,年33岁
——爱情三部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