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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文末留下的问题是：泉州小矮人与唐朝“昆仑奴”同属南岛语族的尼格利陀人种。那么，他们是在哪一个朝代，又为了什么来到泉州？为何又同时集体而亡？又集体而葬？本期将揭开这一五百年未解之谜。据乡音171期《追踪①十年前轰动全国的五百年未解之谜——蟳埔'小矮人墓群’至今无解》分析，蟳埔“小矮人墓群”的上千“皇金"是在明万历年间始建蟳埔顺济宫开挖地基时所发现。而蟳埔是”元明之际始有村落”。因此，一次性大规模的“首葬”和“二次葬”皇金应当都是在蟳埔村落形成之前，也就是在这一带尚为荒芜、尚无人居的海边滩涂。蟳埔小矮人墓群历史上四次迁葬示意图（图源：宋元郎）据此地数里远的法石宝觉山便是南宋末年泉州著名巨商蒲寿庚与其兄蒲寿宬在的“海云楼”，“天风海云楼……宋季蒲寿庚建，以望海舶。”，楼下建有“一碧万顷亭”。而法石附近的云麓村就是蒲寿庚所建的华丽大别墅和花园，引种各种蕃花，如素馨花，流传至今。法石附近有乌墨山澳，传为蒲寿庚兄弟当年专用的船澳。到了元代，蒲寿庚船队所停泊的法石港已颇具规模。据此地数十里远就是1974年出土宋代沉船的后渚，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忽必烈发动的征服爪哇战争的千艘战舰便是从后渚这一临时军港集结出发。
晋江入海口突出部蟳埔与后渚地形示意图（图源：乡音文化）
由此看来，蟳埔“小矮人墓群”的“首葬“和“二次葬”时间应在南宋。泉俗“二次葬”一般是在死者埋葬若干年后，拾其骨骸装入陶制瓦罐，再用糖水灰密封其盖，连成一体为”皇金“，或原地重新埋葬或另择地埋葬，故称“二次葬”或”拾骨葬“。
上为糖水灰三合土做成的皇金盖，下为装骨骸的陶制瓦罐，是为皇金。（图源：网络）唐朝蓄养“昆仑奴”主要是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而这一蓄奴之风延续到宋代则转移到南方沿海的广州等港口城市的海商。北宋地理学家朱彧《萍洲可谈》卷二记载：“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色黒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有牝牡，生海外诸山中。食生物，採得时与火食饲之，累日洞泄，谓之换肠。縁此或病死，若不死，即可蓄。久蓄能晓人言，而自不能言。有一种近海野人，入水眼不贬，谓之昆仑奴。”。海商喜好畜养“鬼奴”就在于“鬼奴”海上航行时救急补漏之功，朱彧称：“船忽发漏，既不可入治，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补之，鬼奴善游，入水不瞑。”那么，这些“鬼奴”又是从何而来呢？南宋地理学家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三亦载：“西南海上有昆仑层期国，连接大海岛，……海岛多野人，身如黑漆，拳发，诱以食而擒之，动以千万，卖为蕃奴。”可见，“鬼奴”无疑是来自南洋诸岛，“被捕获贩卖”所得。北宋元佑二年（1087年），宋廷设立福建市舶司于泉州。此前，泉州海舶下南洋必须到广州市舶司"报关",因此广州富人蓄养“鬼奴”之风不能不影响泉州海商。南宋早期，曾为“广东第一富豪”的蒲氏家族因 “家资益落”，蒲寿庚之父蒲开宗即举家自广州徙居泉州。后蒲寿庚亦官亦商，“以善贾往来海上，致产巨万，家僮数千" 。从广州迁徙而来的蒲氏家族经营数百艘远洋海舶，其蓄养的数千家奴不可能没有海上救急补漏的”鬼奴“。古代泉人所称”矮奴“”乌鬼“即”鬼奴“也。受”广中富人，多畜鬼奴“之影响，泉州海商也应有此风，其看重的不仅是”鬼奴“可负重、善潜水之异能，还有”鬼奴“效忠之心。南宋嘉定宝庆年间在泉州任福建路市舶提举的赵汝适所撰《诸蕃志》对蕃奴忠诚度评价极高：“托以管钥，谓其无亲属之恋也。”也就是说，被赵汝适称之为“海胆”人无亲无故，可放心托付钥匙。到了南宋，刺桐城内”鬼奴“的买方市场除了富商之外，应当还有迁徙泉州的赵氏皇族宗室，”鬼奴“之忠是买奴者蓄养之缘故。南宋建炎三年（1129）十二月，宗室349人迁徙泉州，管理宗室事务的“南外宗正司”随迁。皇族聚居地建筑堂皇富丽（今鲤城旧馆驿内西侧），“南外宗正司”司署设附近“水陆寺”中（遗址在今鲤城古榕巷原梨园剧团，2020年泉州新增6个申遗点之一），设有睦宗院等十来个机构。至绍定年间（1228～1233)，宗室繁衍，绍定间（1228～1233年）南外宗室有三千三百余人。不可否认，南宋皇族宗室为泉州带来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但赵氏宗室子弟难改养尊处优、生活奢侈之习，依旧歌舞声色，蓄养梨园家班，供其娱乐。皇室家班有大小梨园之分，大梨园为成人戏班，小梨园为儿童戏班，亦称”七子班“。其实，这些家班便是宗室子弟蓄养之戏奴。宗室子弟蓄养家班戏奴成攀比之风，畜养”鬼奴“也就见怪不怪了。南外宗正司遗址上仅存的古物——宋代石刻翁仲（图源：网络）景炎二年（1277年），蒲寿庚降元，在城内“尽杀南外宗子及士大夫三千余人”，妇幼不能免，“备极惨毒”。“南外宗正司的房屋文书悉数被毁”，司院府第典籍尽遭兵焚，无以复加。逃亡宗子“或窜姓名，或弃谱牒，或投遗像于水火”，以避祸害，以至于南宋赵氏宗室居泉社交历史等难寻踪迹。不过，明代《南外天源赵氏族谱》中的《南外赵氏家范》一文提到：“家庭中不得夜饮妆戏提傀儡以娱宾，甚非大体。亦不得教子孙僮仆习学歌唱戏舞诸色轻浮之态。”由此可见南外宗室蓄养戏奴僮仆之风甚盛。泉州南外宗正司研究会编《南外天源赵氏族谱》（图源：网络）
《南外天源赵氏族谱·南外赵氏家范》（图源：网络）
南宋，泉州海外贸易进入黄金岁月，刺桐港“通互市于海外者，其国以十数”，”泉乃富商大贾往来之会“。泉州繁华富裕，“温陵大都会，朱门华屋，铀车宝马相望”。如此权豪比居之城，不能不习”广中富人， 多畜鬼奴“之风，因此买方需求不能不刺激”鬼奴“贸易市场的兴起。一是海盗从菲律宾海岛掳掠贩卖而来；二是蕃商海舶从亚洲最大的奴隶市场昆仑岛（西贡，今越南胡志明市）贩运而来；三是泉州土著海舶返航时从昆仑岛或菲律宾吕宋一带海岛贩运而来。值得注意的是，若是海盗掳掠“捕获贩卖”而来， 他们绝不可能上岸埋葬死去的小矮人，而是抛尸海上；蕃商亦如此，再者他们的海舶都是满载货物前来贸易并无多余舱位，且蕃商并无”拾骨葬“之俗。学界一般认为阿拉伯人的奴隶买卖对象是非洲黑人而不是南洋诸岛的矮黑人。《元世祖出猎图》中侍卫在世祖身边的黑人侍从（图源：网络）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泉州海商所为。自古以来，泉州海舶都是冬季满载货物乘北风”放洋“，夏季乘南风返航。返航时若无货物随船，便要装载重物压舱以确保船只载重航海安全。蟳埔渔村大量蚵壳厝的材料就是泉州远洋海舶从异国他乡运回的用于压舱的巨牡蛎壳所建。这些远洋海舶进入南关港之前选择位于今晋江入海口突出部的蟳埔海岸作为压舱用的巨牡蛎壳的倾斜之地。元明之际蟳埔村落形成之时，这些巨牡蛎壳成了蟳埔村民建房砌墙、变废为宝的建筑材料。因此，在泉州沿海的几十个村落，蟳埔村蚵壳厝成了独特风景线，亦是中国沿海唯一的蚵壳厝渔村。
泉州古代小矮人的出现可能与当时组织贩奴活动有关，否则就很难解释数千小矮人集体死亡、集体埋葬，后又集体“二次葬”。由此可能出现的历史场景描述如下：某远洋海舶返航时为空舱，纲首（船长）知道”鬼奴“资源紧缺，于是通过交易允下人贩运输上千矮黑人到泉州的生意。没想到，夏天船舱闷热，生存环境极为恶劣，矮黑人或闷死或染疫全部死亡。朱彧《萍洲可谈》卷二记载广州海舶若遇”舟人病者忌死于舟中，往往气未绝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欲其遽沉，用数瓦罐贮水缚席间，纔投入，羣鱼并席呑去，竟不少沉。“
自古以来，泉人敬畏鬼神，崇道信佛，纲首不忍将船上矮黑人抛尸海上，船舶又不能公然进港，生怕惹上官司。于是纲首选择夜里在入海口的蟳埔靠岸，雇人偷偷地将所有矮黑人集体”软埋“（无棺土葬）。也许纲首自觉罪孽深重，若干年后定制了一大批陶制瓦罐，将这些矮黑人的骨骸装入并做成”皇金“原地再葬。由于当时夜里慌乱中匆匆乱埋，所以后来拾骨时并非一人一罐，或许还装入其他动物骨骸。据蟳埔村传说，小矮人那片墓地曾经有过几座类似江口码头的小佛塔，想必是那位纲首“拾骨葬”时为安抚矮灵所建。以上场景纯属猜想，因为没有任何文献可供佐证。但是，史籍记载的历史仅仅是历史的极少部分，而这极少的部分又往往是统治阶级的历史。很多历史事件往往没有史籍记载，但后来人们通过考古研究或田野调查等手段知晓这些从无记载但在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史实，从而获取新的历史知识，为历史“补白”。泉州小矮人虽无史籍可查，但却有宋代实物可证。各位看官，这宋代实物究竟何物，敬请期待，下期分晓。
参考文献
明·黄仲昭《八闽通志·卷73·宫室·泉州府·晋江县》
宋·蒲寿晟《心泉学诗稿·卷4·题海云楼下一碧万顷亭》（《四库全书珍本初集·集部·别集类》
宋·朱彧：《萍洲可谈》
宋·周去非：《岭外代答》
宋·赵汝适：《诸蕃志》
日·桑原骘藏：《蒲寿庚考》
明·王磐：《藁城令董文炳遗爱碑》。《藁城县志》卷8
明·阳思谦《泉州府志》
宋·郑思肖《心史》
明《南外天源赵氏族谱》
宋·林之奇《拙斋文集·卷15·泉州东孤葬蕃商记》
宋·王十朋：《梅溪王先生文集·卷21·泉州到任谢表》．四部丛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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