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金瓶梅》(第十八回)
细读《金瓶梅》(第十八回)
回目: 赂相府西门脱祸 见娇娘敬济销魂
据媒体报道,2015年美国有件华人绑架案,事主的父母企图贿赂法官,差点被告上法庭,后来法官考虑到“中国人的国情和文化习俗不同”,只是罚款保释了事。这事件表面似乎带有严重的讽刺和种族偏见,那对父母也吓得不轻,我倒觉得对中国人凡事都喜欢打点的社会评价深得神髓。中国历史就是一个人情盖过天的儒教社会,而所谓的人情曾几何时早就堕落成金钱与权势的互相勾结,特别是在朝代衰退的末世,更是猖獗一时。在《金瓶梅》一书中,作者兰陵笑笑生就对明末政治与社会的黑暗多有暴露。武松的官司,花子虚的官司,都还只是反映了基层官吏的乱象,而这一回的笔触却直接深入到了上层政权的腐败。
这一回,绣像本(又称崇祯本)的回目与词话本(又称万历本)不同,词话本叫“来保上东京干事,陈经济花园管工”,不但直白缺少文彩,强调点也不同。且说西门庆的家人来保、来旺“朝登紫陌,暮践红尘”——用成语通俗说就是快马加鞭,到了首都东京,进万寿门投宿旅店。《金瓶梅》中,“来”字辈都是成年下人,多在外为西门庆办事与做生意。到次日,又是马不停蹄到街前探听消息,发现街谈巷议的都是如何三堂会审,圣旨下来,兵部王尚书被裁秋后处决,如何杨提督因名下亲族人等还未曾拿完,裁决尚未定夺。西门庆亦属杨提督远亲,来保、来旺自是紧张,把礼物打在身边,急忙来到蔡太师府门首。因旧时来办过两次事,道路久熟,便站到龙德街牌楼底下,探听府中消息,见机行事。闲话一笔,明清时期的太师就是俗称的丞相、宰相,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尚书相当于国务院各部部长,提督则相当于国防部长,只是那时为了皇权专制下的权力制衡,太师、尚书与提督员额不定,都不止一人。办过两事,路熟,照应了西门庆与蔡府翟大管家早有勾结。小说写这“龙德街”名,不知是否写实,街名倒是很有气象,也暗含了兰陵笑笑生的讽喻。
少倾,只见一个官府里办事的青衣人慌忙从相府出来往东去了,来保认得是杨提督府里的亲随——也就是与来保相似的亲信杨干办,本想上前问问,因没得西门庆具体分付,怕泄露机密,只得放他去了。又过半日,来保、来旺等不得了,走到府门前,望守门官深深唱个喏,动问太师老爷在不在家。门官说老爷朝中议事未回,问怎的?来保又请蔡府大管家翟爷出来,有事禀白。门官依然拒绝,说翟叔也不在。来保见门官虚与委蛇,知道是要门礼,就袖中取出一两银子递与他。门官见钱眼开,方才问:你到底是要见老爷,还是学士大爷,要见老爷便是大管家翟谦禀告,大爷事则是小管家高安禀告,各有所掌,你有甚事,我替你请出高管家,也是一般。这里所谓老爷,指当朝太师兼权相蔡京,大爷指儿子蔡攸,也是当朝宠臣,祥和殿学士兼礼部尚书、提点太乙宫使,堪称父子狼狈为奸,权倾朝野,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反面人物。来保卖了个关子,也声称是杨提督爷府中的,有事禀见。门官听说督爷府来,知道水儿深,不敢怠慢,忙进府中去了,良久,高安出来。来保机灵,慌忙施礼,递上十两银子,道:小人是杨爷亲戚,同杨干办一路来见老爷讨信,只因后边吃饭迟了一步。高安得人钱财,自然行与方便,就带来保去见大爷蔡攸——可能亦是为贪图钱财,主奴二人有意安排的剧本,而来旺只是护送跟班,也就根本没进得太师府大门。二人来到第二层大厅旁,再从另一座仪门进去,只见坐北朝南三间厂厅,绿油栏杆,朱红牌额,青石填地,金字大书御笔钦赐“学士琴堂”四字。这里的细节写出了相府的庄肃大气,照应反讽了西门庆的土俗。
高安先进门去通报,来保在门外伺候。很快,高安唤来保进见,当厅跪下,蔡攸深衣软巾——家居时的便服便帽,坐堂上问你是那里来的?来保回禀,说小人是杨爷亲家陈洪的家人,同府中杨干办来见,向老爷讨信。来保随即从袖中取出揭帖递上,蔡攸见上面写着“白米五百石”(此是隐语,指五百两银子),便叫来保近前,指点道:蔡老爷亦因言官胡说八道,多日被迫迴避,昨日阁内和三法司会审,都由右相李爷秉笔主持,不过,杨老爷的事,昨日有内幕消息出来,说圣上宽恩,另有处分了,但手下用事有名人犯,待查明再问罪,你还得到李爷那里去说(求个人情的意思)。来保只顾磕头,说不认得李爷府中人。蔡攸道:你去到天汉桥边,北高坡大门楼处,问声当朝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邦彦的,谁不知道?这李邦彦身兼多职,主审提督要案,可见也是皇上的红人。蔡攸看在银子份上,又令手下官写了一缄,差管家高安一同去见李爷。高安同来保出太师府,叫了在外等着的来旺,再带着礼物,转过龙德街,迳到天汉桥李邦彦门首。这一段细腻描述,从门官、管家,直至主子,无人不贪,堪称当时社会腐败的写实,令人叹为观止。
邦彦正朝散在家,穿大红绉纱袍朝服,腰系玉带,送出一位应该也是有所请求的公卿上轿去了。回到厅上,便有门吏禀报,说学士蔡大爷差管家来见。于是,先叫了高安进去回话,然后唤来保、来旺进见,跪在厅台下。高安在旁递了蔡攸封缄,以及写明礼物明细的揭帖,来保则在下边呈上礼品实物。邦彦看了,道:看在蔡大爷面上,又是杨老爷亲家之事,我怎么好受此礼物,何况昨日圣心回动,杨爷已没事,但手下之人,科道参语甚重,肯定要问发几个。邦彦久在官场,话说得圆润,即令堂官取过昨日有关部门查验后送来的名单,其中写明亲党陈洪、西门庆、胡四等,皆鹰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辈。“乞勅下法司,将一干人犯,或投之花裔,以御魍魉,或置之典刑,以正国法。”在万历本书中,更有“揆置本官,倚势害人;贪钱无比,积弊如山;小民蹙额,市肆为之骚然。”等罪状,而“花裔”本为“荒裔”,即流放荒蛮之地与野兽为武。整部小说中,兰陵笑笑生很少直接表达自己对西门庆的评价,多借用侧笔写出,技法很新颖高超。皇帝老儿这招是专制反腐的惯用伎俩,既对高官赢得皇恩浩荡,又对低级官员有恐吓作用,所谓国法只是皇权的家法。皇权的心血来潮让政事朝令暮改,更使官员们缺乏安全感,所以无论哪个层级,都只对上唯命是从,对下严酷压榨,弄权贪财,腐败荒淫,这些现象在《金瓶梅》中都有许多生动的描述。
来保见名单上有西门庆名字,而“置之典刑,以正国法”就是死刑,慌的只顾磕头,道:小人就是西门庆家人,望老爷开天地之心,超生性命!高安也替他跪禀。邦彦老于世故,眼见五百两金银只买一个名字,那有不做这个顺手人情,即令左右抬书案过来,取笔将文卷上的“西门庆”改名“贾廉”(词话本改名“贾庆”),一面让左右收去礼物。想来,官府到时只须查这“贾廉”,承办者自会心领神会,至于用何种手法掩盖,可谓五花八门,这在中国历史故事中多有记载。邦彦给蔡大爷写了回帖,还赏了高安、来保、来旺一封五两银子——所谓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不然谁还愿意跑腿,方才打发众人出来。来保路上辞别高管家,回客店收拾行李,付了房钱,星夜赶回清河县交差。这一路,来保、来旺不可谓不精明辛苦,总算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回到家,来保来旺把东京之事从头说了一遍,初时西门庆犹似提在冷水盆内,听到最后,方才一块石头落地,向月娘道:辛亏早使人去打点,不然怎了!再过两日,门也不关了,花园又照旧盖起来,人渐渐出来到街上走动。这类生活细节很写实,看着轻描淡写,实是惊心动魄,兰陵笑笑生运笔如刀。一日,玳安骑马经过狮子街,看见李瓶儿门首开了个大生药铺,甚是热闹,归来便告诉了当家人。西门庆这阵吓得紧闭院门,还不知李美眉招赘蒋太医一节,只是半信不信,痴呆症又复发。研究者田晓菲在论著《秋水堂论金瓶梅》中,分析其因可能有两种:惊魂未定,或者视瓶儿为飞不去的掌中物。我虽然未找出更有力的说法,终觉这两点理由也勉强得很,西门庆怎么会忘了重要的婚事,更有可能是兰陵笑笑生的一个粗心败笔。到七月中旬,金风淅淅,玉露泠泠,西门庆骑马街上,撞见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兄弟伙唱喏,问道:哥好久不见,几次到府,也只见大门关着,纳闷了这些时,不知哥在家做甚么事,嫂子娶进来不曾,也不请兄弟们吃酒。这话真有点讽刺挖苦的味道,老子差点脑袋搬家,你几爷子人毛都见不着,我是门关了,总有人出门买点吃喝拉撒吧?好歹也叫得开门吧?还自己觉得闷得慌,记挂着老子吃白食。再说了,连小太医蒋氏都知道的事,号称兄弟的居然不知道,是怕连累唯恐避之不急吧?还有,兄弟咋不关照着未过门的嫂子,就那样出丑露乖地嫁了个矮穷鬼,还来讽刺我娶进来不曾?以上只是笔者的联想闲扯,西门庆向来注重兄弟之义,也不生气,避重就轻道:不好意思,因舍亲陈宅那边为些闲事,替他乱了几日,亲事也另改了日期。伯爵不肯就这样放走吃白食的金主,不由分说,把西门庆拉进妓女吴银儿家中。
几个兄弟伙吃了一日酒,到日暮时分,西门庆才被放出来,已带半酣,打马走到东街口上,又撞见冯妈妈从南来,走得甚慌。西门庆勒马问到哪里去,又问二娘在家还好么,我明日和他说话去。冯妈妈道:还问什么好,把个见见成成做熟了饭的亲事,吃人掇了锅儿去了——重庆民间俗语叫被人端了蒸子,大白话就是被人抢了老婆,是极丢男人面子的事,难怪西门庆后来一再报复。这一系列小细节描写,极有市井生活气息,是兰陵笑笑生最具特色的文彩,温馨中不乏幽默感。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西门庆吃了一惊,冯妈妈又道:二娘曾使老身送过头面,大门关着,几回不见你,托大官儿进去说,教你早动身,你不依,却叫别人成了,还说甚么!西门庆问是谁,冯妈妈又将李瓶儿怎的染病至死,请了蒋竹山来看,救回瓶儿小命,怎的让蒋竹山倒踏门成其夫妇,如今且拿出三百两银子与他开了生药铺等等,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西门庆听罢,气的在马上跌脚大叫:恨死了,你嫁别人,我也不恼,如何嫁那矮忘八,他有什么起解(本事)!说完,也不再答理冯婆子,一直打马回家。
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西门大姐四个,正在前厅天井内跳马索儿玩耍,见西门庆黑着脸回家,有三个都避往后边去了,独金莲还在那发骚,假装扶着庭柱子兜弄鞋脚。西门庆已是半醉,又被李瓶儿气得牙痒,当下骂道:淫妇们闲的声唤(因难受而发出的声音,近似呻吟的意思),平白跳甚么百索儿!再赶上金莲踢了两脚,也不往月娘房中换衣服,走到西厢一间书房内宿歇,还不断打丫头骂小厮,只是没好气。兰陵笑笑生描述西门庆发泄闷气这一段,是个性刻画,细节生动,充满幽默和讽刺。几个老婆小妾站在一处,都被吓着了,却不知甚么原因,互相指责起来。月娘怪金莲不该卖弄风骚,玉楼同情西门大姐也被骂“淫妇”,金莲则表示怨愤,道:一家子只我好欺负,三个人在这里(没算西门大姐,故金莲只说三个),只踢我一个儿,那个偏受用着(享受特殊待遇)甚么也怎的。金莲后半截话有点不打自招,甚至还有点得意的炫耀,容易引发敌意。
月娘是大老婆,金莲这句话暗有所指,惹怒了月娘,两人便争吵起来。月娘从来是自我标榜素质高的大老婆,也不由说出“你头里何不叫他连我踢,不是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不打你,难道打狗不成”的气话,金莲心中不爽,也只得忍气吞声。还是老好人玉楼劝解,说叫小厮来问问,早辰出去好好的,如何来家恁个腔儿?不一时,把玳安叫到跟前,月娘骂道:贼囚跟子,你不实说,教大小厮来拷打你和平安儿,每人都是十板。玳安怕挨打,只得说出西门爹吃酒后撞遇冯妈妈,听说花二娘嫁了蒋太医一节,玉楼认为二娘死汉子没多少时儿,服也还未满,不应该嫁人。月娘道:“如今年程,论的什么使得使不得,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他原守的甚么贞节?“从这细节里,可见两人的市井人格,难以理解李瓶儿因没有安全感,一时冲动嫁人的事实。不想,月娘这话同时冲撞了孟玉楼和潘金莲,都是孝服未满就嫁过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二人嘴里再不敢说什么。世界上最复杂的事情,莫过于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将极小的怨念扩散成无聊的吃醋争宠大战,最终恐怕没有谁赢谁输,只有共同的末路。
随后多天,西门庆忙着家里的事,将女婿陈敬济调到复建的花园工地中,同贲四管工记帐,换下来招去看守大门。敬济平时除非呼唤不敢进中堂,连吃饭都由里边小厮拿出来吃,所以还不认识岳父这几个后进门的老婆。西门庆晚夕则在厢房中歇宿,也不理会几房妇人,用工作来释放被爱情背叛的失落。一日,西门庆不在家,给提刑所贺千户送行去了,老婆们好似也乐得清闲。月娘便想起富贵女婿,被西门庆当成打工仔使唤,向孟玉楼和李娇儿抱怨,说没人心疼女婿。玉楼说你是当家的人,你不上心谁上心。月娘于是分付厨下,安排了一桌酒菜点心,请敬济午间进来吃一顿饭。月娘陪着敬济边话家常,边吃酒,少倾听得房中抹牌声音,西门大姐随后出来陪坐。月娘问女婿会不会看牌,大姐说他也知道些香臭儿,月娘颇吃惊,只以为女婿是很纯洁的,不料这小伙儿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拆牌道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这是兰陵笑笑生对陈敬济轻浮公子哥儿性格的烘托,也是其后命运多舛的伏笔。
月娘邀请女婿进房里看看,敬济自觉不妥,月娘说姐夫至亲,怕怎的。一面进入房中,玉楼正坐在床上的红毡床单上看牌(疑是牌九),避之不及,月娘介绍这是三娘,敬济慌忙躬身作揖,玉楼还了万福。当下月娘、玉楼和西门大姐三人一同抹牌,敬济在旁观战,后又代老婆西门大姐抹牌。潘金莲忽然掀帘子进来,银丝发髻上插戴着一头鲜花,风情万种,笑嘻嘻与敬济打招呼,说原来陈姐夫在这里。敬济扭颈回头,不觉心荡目摇,被潘美女媚得一塌糊涂。月娘又主动引介说这是五娘,并叫姐夫也见个长礼儿,敬济忙向前深深作揖,金莲也还了万福,大家又继续抹牌。这是敬济与金莲的第一次见面,却埋下二人曲折艳情故事的种子。传统评论多认为,其首恶在吴月娘愚笨的“善解人意”,违背了儒家传统的“妇德”规范,终造成“引狼入室”。时代不同,角度异趣,我们现在不必完全认同那些压迫女性的陈腐观念——月娘的“亲情”出发点没错,金莲与敬济的情爱,多少也具备一种人性的解放。众人正抹得起劲,玳安抱着毡包进来,警告说爹来家了,月娘忙撺掇小玉送姐夫从角门出去了。
西门庆进门,先到前边花园工地上看了一遍,然后悄悄溜进金莲房中。书中写“金莲慌忙接着”,其实更应该是且惊且喜,表明自己的宠妾地位稳固。金莲教丫鬟看酒来吃,饮酒中间,西门庆闲聊起后日花园卷棚上梁,约了许多亲朋来递果盒,挂红祝贺。不觉天色已晚,春梅掌灯,西门庆因这一天忙碌,吃了几杯酒就醉了,归房倒床便鼾声如雷。“正值七月二十头天气,夜间有些余热,这潘金莲怎么睡得着?忽听碧纱帐内一派蚊雷,不免赤着身子起来,执烛满帐照蚊,照一个,烧一个。回首见西门庆仰卧枕上,睡得正浓,摇之不醒。”前面是自然与人物情景交融的描述,天气的余热,正是金莲内心的投射。后面是西门庆和金莲不同状态的反衬,再加蚊帐里的蚊鸣,生动烘托出少妇潘氏的难耐情欲。
西门庆被金莲的淫手弄醒,顽耍了有一顿饭时,又忽然叫春梅进房间,将烛移在床板上,筛酒执壶站在身边,看着二人饮酒搞事。西门庆坦言,自己当初与瓶姨就常常如此玩耍。金莲发起火来,表面骂李瓶儿,实际把枪口对准了吴月娘,泄愤前次被骂之仇:甚么瓶姨鸟姨,题那淫妇做甚?……你前日吃了酒来家,一般的三个人在院子里跳百索儿,只拿我煞气,只踢我一个儿,倒惹的人和我辨了回子嘴,想起来,奴是好欺负的!西门庆问与谁辨嘴,金莲道:那日上房好不和我生气,说我在他跟前顶嘴,骂我是不识高低的货,为甚么养蛤蟆得水蛊儿病(歇后语,比喻做了好事没好报),倒教人恼恨我。西门庆承认那日是因为喝醉了,又听说那妇人嫁了蒋太医,“贼矮忘八,那花大怎不咬下他下截来……”西门庆说起这事,余怒还在。金莲又把没能娶回李瓶儿的责任推到月娘身上,道:亏你脸嘴,还说哩!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来问他姐姐(月娘)。常‘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埋怨那个!这谗言直捅西门庆痛处,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形容生气时脸红),道:你由他,教那不贤良的淫妇说去,到明日休想我理他。西门庆终于上了潘金莲贼船,自此,西门庆和月娘开始冷战,互相不搭理。金莲之得意可想而知,“自西门庆与月娘尚气之后,见汉子偏听,以为得志。每日抖搜着精神,妆饰打扮,希宠市爱。”
金莲得宠而狂。那日初见女婿小伙儿乖猾伶俐,就有心勾搭他,因畏惧西门庆,没敢下手。过了些时,只要西门庆出门,便使丫鬟叫敬济进房吃茶水,陪着下棋玩耍。一日,家中新盖卷棚上梁,亲友庆贺递果盒,许多匠作也都有赏赐,大厅酒席吃到晌午才散,西门庆因早起太累,就归后边月娘处睡了。敬济在厅上帮忙大半日,还没吃饭,寻机到金莲房中讨茶吃,遇妇人正在床上弹弄琵琶。金莲得知西门庆去了后边睡,叫春梅摆上四碟小菜,敬济调侃问五娘弹的甚曲儿,怎不唱个我听?金莲笑道:好陈姐夫,奴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唱曲儿你听,我等你爹起来,看我对你爹说不说!影射的是相好的意思,金莲用词已经很出格,暗含挑逗。敬济闻出味道,笑嘻嘻慌忙跪着,央求道:望乞五娘可怜见,儿子再不敢了。金莲听着,乐得花枝乱颤笑起来。“自此,这小伙儿和这妇人日近日亲,或吃茶吃饭,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背,通不忌惮。”这是金莲和敬济后来在市井中人眼里“乱伦”的前戏,是两个活泼生命的美好展现,就连妇德榜样吴月娘看在眼里,也以为只是年轻人的活泼天性,“放这样不老实的女婿在家,自家的事却看不见。”
全书读到此处,我发现书中人物最喜欢骂人“淫妇”,原因何在?莫非那只是一句民间常用口语,莫非是作者兰陵笑笑生处处都在提醒读者,那个时代就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时代。
前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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