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解独到:剖析万方之祖“桂枝汤”

现在,让我们再来看一看一般所言的「万方之祖」,「桂枝汤」,也就是敦煌遗卷《辅行诀》中的「小阳旦汤」。
首先,这个病「太阳中风」是怎么得的呢?一般而言,会得「桂枝汤证」的人,常常是身体不很强健的人。也就是「腠理比较虚疏」的人,当他受到风寒的时候,他皮肤的抵御力不很好,风一吹,就像「吹绉一池春水」那样,风气的振波就透进皮肤,浸入肌肉里面去复制它自己了。
而人体中运行的「气」,在这里可以大分为两种,一种是保卫你的「卫气」,一种是滋养你的「营(荣)气」,而「营行脉中,卫行脉外」。这里的「脉」指的不是经络,而是血管。血管中伴随着血液一起流动的生命能,叫营气;而血管外的肌腠、组织之间的生命能叫卫气。而无论是营气或是卫气,都来自于两路大本源:一路是吸收食物的精华而传布至全身的脾胃之气,一路是经过命门之火灌注能量而具有生命能的,「足太阳膀胱经」中的「寒水」之气。
一般分辨桂枝汤证和麻黄汤证的二分法,就是说桂枝汤证是「风伤卫」,而麻黄汤证是「寒伤营」。风气是克土气的(风=木,木克土),所以直接会欺负在肌肉上(肌肉属脾土),侵入人的「卫分」(「分」在这里是「份位」,也就是范畴、领域的意思。),而「麻黄汤证」的寒气是沉实凝重的,所以窜入人体时它不会像风气一样一大片松松地来,而是像针尖一样刺穿进来,或者直接穿入「营分」,或者直接「同气相求」,附着于属性同属于水、属肾的「骨节」之中。
简单来说,桂枝汤证就是风邪传入了人体的卫气之中,也就是大约波及皮腠和肌肉的范围,而还没有穿透进血管、骨节的一种状态。因为卫气被搅乱了,已经不很强的卫气变得更弱,表阳虚,所以汗流得出来,不会像麻黄汤证那样汗被束住。而因为肌肉中已有了风邪混入,一再吹到风,身体就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感到很不爽快,也就是「恶风」。(这和麻黄汤证寒邪被束在里面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麻黄汤证的「恶寒」不只是怕受到寒,而是根本就觉得全身发冷,即使烧到39度半也要裹大棉被,而且骨节很痛,不像桂枝汤证仅是或许会有的肌肉酸痛而已。)
而风邪打过了皮肤这一关,肺主皮毛,当然也会被带到,所以有时也会流鼻水、打喷嚏,但不会变成像麻黄系汤证那种「拟似肺炎」的症状(细菌感染的典型肺炎,白血球会增高,纯病毒的不会,所以叫「非典型」肺炎。这种病早就发生不知多少次了,只是前两年被西医纠出来,冠上SARS之名,闹得满城风雨。)
风气侵入肌肉,脾胃主肌肉,这两者是相通的,会互传,所以同样那种风寒之气也会压在脾胃上面,寒气会让胃寒,会反胃;而风气即是木气,风气压在脾胃上,刚好其能量状态同于《金匮》五脏传病所说的「肝(阳)虚则克脾土」,也就是肝乘脾的状态,这也会使人反胃。只是五脏的肝乘脾是把到弦脉,而外感受风,身体的抵抗力想往外推,所以呈现「浮脉」,又因为推出浮脉的「卫气」已经被风邪拖住了,所以浮脉也不会很强,软软的。换而言之,姜佐景所编的《经方实验录》说「桂枝汤证」是「肠胃系感冒」,而麻黄汤证是肺系感冒,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就他们的临床经验,吃「冰淇淋」一样可能导致「桂枝汤证」,从脾胃这里传到肌肉的也会变成桂枝汤证。
以上是用白话大概带了一下《伤寒杂病论》中「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发烧不发烧不一定,看其人当时抵抗力的状态),鼻鸣(据日本森立之的考证,鼻鸣即「打喷嚏」)干呕者,桂枝汤主之。」二条,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在囊括了桂枝、麻黄二证的「太阳病总纲」:「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之中,还有项痛,脖子、后脑勺僵硬的症状,那又是什么呢?
「中风」的桂枝汤证,常常是会头痛(大约是太阳穴一带)的,后颈僵也是常有的,而这些,为什么听起来和前面「风邪传入肌肉」
好像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呢?这要讲,就有点玄了。
感冒是一种「病毒性疾病」,前章也说了,病毒的本体是一种「邪灵」般的存在,它伴随着风气进入人体,但它本身不等于风气。风气攻人的「气」,病毒攻人的灵魂,而灵魂上的系统,就是「经络」。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因为营卫之气是发自于脾胃和太阳经寒水气,所以一旦营卫受邪,必定会共鸣在脾胃和太阳经上。而反作用在太阳经上的那一部分,就是病毒本体(形而上的本体)的进攻路线。人身的太阳经,四条干道走在督脉两侧,输送被命门火充过能量的水精之气(这时原本的寒水之气,灌过元气之后,已可算是「暖」水之气了)来引导全身的水分布和水循环,过夹脊,上头顶,再像下雨一样润泽全身,而后脑勺的「风池」、「风府」诸穴,正是人体的一大罩门,病毒可以直接从那里钻到人的膀胱经上。在营卫受风受寒的同时,也就是病毒凭依上太阳经的时候。营卫受邪,拖住太阳经的正常运作,水精之气上不来,从颈到头的神经就会「干掉」(「干掉」是一种像征的讲法,大约是在说氢离子不够,电流传导不良),于是,就会后脑勺僵、头上气不通而痛了。而,这些症状,却是发在「太阳经」的路线上,看到这种种的证据,我们就可以判断病毒是侵入太阳经了,所以总称之为「太阳病」。病毒对人体所造成的破坏,正好等同于今日计算器病毒对计算器系统乱下的指令一样,它会握有一定的「权柄」去乱搞人体的「寒水气」所及的系统,所以刘力红的《思考中医》也讲:太阳篇的好多证和方,都关系到人体的「水」的分配!
那么,现在人体受到病毒的干涉,而机能混乱了。桂枝汤又能如何拆解这个局面呢?桂枝汤的五味药:桂枝、芍药、炙甘草、生姜、大枣,我们来一味一味地看:
◎桂枝
肉桂树这种植物,中国古代叫它做「梫」树,因为它具有一种「侵」的力量。在肉桂树的周围几公尺的范围,是长不出其它杂木的,「风气=木气」会被它净空、排除。而这力量有多强呢?中国人也做过实验:把肉桂木做个小木桩,钉到其它树上,那棵「被害树」第二天就死掉了。它可以把木气打到魂飞魄散,无法再留存于树中支撑那棵树的生命力。
这种「侵」的磁场,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呢?我们来借一个西洋传说来看看:
肉桂树(cinnamon)在西方还有一个别名,叫「JudasTree」(犹大树),传说中背叛耶稣的犹大就是在肉桂树下上吊的。一个人,被鬼迷了心窍,做了坏事,好死不死走到这棵树下,他身上的邪灵被这棵树的磁场赶走了,于是就良心发现,上吊自杀了。肉桂树「侵」力的传说,在西方人的集体潜意识中,似乎也留下了痕迹。
而肉桂、桂枝的药性是辛甘温热的,质地是油润肥厚的,这种树的木头亦是鲜艳的橙色,它的气味嗅起来……好比说加了肉桂粉的卡布基诺咖啡……给人一种很开心、热情、不很理性的、情感洋溢的调子……这些调性,正好就像人的「心脏」。所以,桂枝在入了脾胃以后,它的能量会先「同气相求」,而往「心脏」归并。(《伤寒论》治心阳虚亦是以桂枝、甘草二味药组成的「桂枝甘草汤」),而因为我们取的是它的树枝嫩尖,照中医的理论,一样药物入了人体,它灵魂的记忆,会使它的能量想跑回它原来的位置,于是,和心脏结合后,桂枝药性就会沿着动脉往人的四肢末梢冲去(如果小建中汤只是要治心悸,就不必用桂枝,像《汤液经法》就是用桂心的),而冲入脉管中的能量,自然就成为人体「营气」的一部分,其「侵」力令尚未侵入营分的风邪无法进入营分,这种预防的措施,也是仲景「治未病」的一种思考。其实,即使寒邪钻入了营分,桂枝辛热的药性也可以驱赶它,所以麻黄汤也需要加桂枝这一味药在营分中镇压,才能用麻黄开汗孔,再把它送出去。
桂枝,还有一个层面的药性,在论桂枝汤时不必提到,但和一些其它的方子有关系的,就是它「通阳」的特殊功用。所谓的「通阳」,就是把人体中隔绝四散的阳气,再重新打通贯、串起来。这,如果请读者想象前述桂枝的能量沿着脉管飞奔出去的画面,应该是不难理解。也因为这样,在《神农本草经》中,说到桂枝,会说它「治吐吸」。所谓「吐吸」,就是一个人呼吸的时候,会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浅,好像才吸进一口气,就马上要呼出来了。这件事的运用,又可以就「病理」和「心理」两个层面来说:
西方心理学也晓得,人的肉体并不只是肉体,它同时也是和心灵有相关性的。当一个人有情绪压抑时,就会把一部分的能量封死在肉体的某一部分,而让那一块肉体变得紧紧的、死死的、失去弹性。所以这样累积的压力大了,人就会觉得身体这里僵那里紧。而在人可以主观感觉到的,就是觉得自己「呼吸变浅了」。其实一个人的呼吸,就纯解剖而言,也就是肺中空气一出一入而已,无所谓深浅。可是,如果一个人身上没有压抑的情绪,他一吸气,全身的肉都是活生生有感觉的,所以会觉得全身都随着呼吸在流动,庄子说:「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如果不论练内功练通了,真的气会通到脚底的那种典型范例,在此也是颇具像征意义的。如果是有压抑的人,因为他有很多肉都僵死、麻木了,所以他本人感觉到的呼吸一定会比较「浅」。
桂枝系的补药,像桂枝龙牡汤、小建中汤之类的,多吃、常吃,如果是情绪有压抑的人,你一定会发现:原本的那个好好先生、好好小姐,变得愈来愈会发脾气了!当隐藏的封印被桂枝冲开时,就是会有这种现像。而一般所谓「少根筋」、很「两光」的神经质的人,吃了桂枝龙牡汤之后,你也会发现,原来代表「神经质」的脉像「肝脉分岔成两三条」,很快就归并成完整的一条了,可是,这个人,原来不怕、不气、不紧张的事,现在却变成会怕、会气、会紧张了。不过,这其实都是好现像,和平的「假像」远不如「真」来得可贵。所以,若有人觉得桃园一带的某位医师怎么那么凶,那只是人家比较老实;有些一辈子赢得「好好先生」「好好太太」美名的人,会把脉的人一搭他们的肝脉,反而会发现其实这些人的脾气有多坏!
而就病理而言,一般说呼吸浅的人是「肾不纳气」,所以桂枝或肉桂「通阳」的药性,在这里也很有用。如果去翻翻《傅青主男女科》,就会发现:要直接补肾的药,傅青主多半会加一点炮附子,可是,放在大剂滋阴药队中用来「引火归元」的方,就一定是用「肉桂」。《神农本草经》也说肉桂这味药是「为诸药先聘通使」,除了本身温补肾阳之力之外,它「通阳」的效果亦为其它药物形成了一种「搭铁轨」的效果。这个药性的特征在桂枝汤本方不显著,可是在桂枝龙牡汤、天雄散、桂甘龙牡汤、肾气丸之中,就成了相当重要的主结构之一。最近皮沙士教JT用「保元汤」,一见其中有「肉桂」当反佐,JT就大赞:「哗~!好帅!好帅!」
如果把桂枝「通阳」的性质也考虑进来,《神农本草经》中,它主「上气」、「咳逆」、「结气」、「利关节」等效果,也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把桂枝汤中的桂枝从三两加到五两,那就变成了治「奔豚」的「桂枝加桂汤」。一般说「清气出上窍,浊味出下窍」的道理,只是在说某味药的气味决定它进入人体后运行方向,可是《伤寒论》却会以人工调整的方式来改造一味药或一首方的走向。其调整的诀窍,就在「浓度」。当桂枝的浓度增加时,它在一帖汤中的比重就相对地变成「浊味」。于是,当心阳虚连带命门火衰,肾中的冷水闹叛变上攻心脏而形成冲逆之气时,加了浓度的桂枝,就不往上发表解肌,而变成一棵树倒挂下来的姿态,反过来向下去压制这股寒水气了。(《伤寒杂病论》中的其它浓汤、淡汤之法,则容后再叙。)

◎芍药
说了往外伸展的桂枝,再来说说往内收敛的芍药了。芍药的收敛之力,甚至不必讲得那么形而上,有一部分是可以直接观察得到的:
芍药一进入人体,马上,构成大部分内脏(心脏除外)的平滑肌就会松开,于是原来在绞痛的症状就会立即缓解。肚子绞痛、胆结石剧痛是用芍药甘草汤,月经痛有当归芍药散(预防药也可用小建中汤)……这些大家都晓得了。而在平滑肌松开的同时,其中的大静脉管也会一起松开,于是乎,就会把四肢中静脉里面原本流不回来的血液一起吸回来,原本瘀结不通的静脉血,就这样被扯通了。所以芍药甘草汤治脚痛或是腿部静脉曲张一样是很有效的。只是病得不重的人不太适合拿它来做保养药,有病则病受之,没病的时候一吃,就会连续几个小时像是云霄飞车向下俯冲时「肚子突然空掉」的感觉,蛮难受的。
这样把血拉回来,不但是破瘀血,同时也等于把血拉回内脏中,所以四物汤用芍药来「敛血」。
也因此,芍药本身亦是养肝血、柔肝解怒的主药。它的别名有「解仓」、「甘积」、「余容」等等,一看就晓得是让人「肚量变大」的药。
桂枝沿动脉向外冲,芍药从静脉往内扯,刚好形成一圈完美的大循环。这是第一个层面。
第二个层面,就比较形而上一点点了。先来说个民间故事罢:相传华佗医术甚高,但一直不了解芍药这味药的药性,所以没用过它(从这里就可以知道这故事一定是捏造的,中国人早在华佗之前就很会用芍药了),有一天半夜,华佗就听到后院有女子哭声,出去一看,一位美女哭着跟他说:「我是你家种的芍药的花魂,你却不好好器重我,我觉得好冤,被看不起……」后来又过了几天,华佗不在家,华太太月经痛,灵机一动挖了芍药根来吃,就好了。华佗回家得知此事,深悔自己学艺不精……云云。
故事就只是故事,借它来打个比方而已。其实,当到了中医,学会了把脉,对「气」就会有一种感觉、直觉,讲神话一点,和各种草木动物可以做出某种程度的沟通,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开悟的大圣人,根本用感应的就会晓得一味药的药性了?)
可是,在这个故事里,偏偏大神医华佗和芍药朝夕相处,却也「感觉不出」它的药性。也就是说,芍药这种东西,很会「把自己的气敛藏起来」。
这个药性,在临床上是真有其事的。如果以仲景方而论,三两芍药对三两桂枝,刚好可以把「桂枝汤」的作用范畴圈在人身的体表轮廓之内,让它不要太散。而如果是桂枝汤证误用了下法,邪气内陷而胸口胀满时,那就要用「桂枝去芍药汤」,解掉芍药这一层收敛的封印,桂枝汤才会有冲力把邪气顶出去。但如果是到了《太阴篇》,风邪已完全入了里了,那就用「桂枝加芍药汤」,把力量都束回来,纯打内战就好。
而在补剂的「小建中汤」中,桂枝汤、加倍芍药再加麦芽糖(饴糖),因为造酒的时候,是上面那层液体蒸馏出酒,所以酒可以「引诸药至至高之分」,而下面的余渣最底下可以提炼出麦芽糖,因此饴糖的药性除了补脾胃之外,更可说是把桂枝汤的药性黏住,然后压到腹部以及肚脐以下。原本入心的桂枝,就被拉了一些药性到小肠及丹田的区块,在小肠(小肠本来和心就是表里关系,小肠火来自心火)区块的桂枝「心火」药性大大帮助了人的消化能力。而丹田一暖,命门火也大大得助(关元通命门),同时补消化又补肾阳。而加倍的芍药,搭上了桂枝,桂枝外散的力道被缩小,作用点又拉低了,就会变成从脾胃斜上去「平肝」(治肝虚乘脾),再加上芍药原本就有养肝血的功效,合起来就变成补肝了。所以小建中汤几乎是五脏皆补,很神,如果还要加强补肺,再加点黄芪、半夏,变成「黄芪建中汤」就得了。(前一阵子JT的表弟来家里,JT急着出门,换衣服,表弟看了说:『你这种从不运动的温室植物人,怎么会有胸肌!』JT很不屑地回了一句:『吃小建中就有喇!』)
芍药的药性,说是「通阴」、「破阴结」也行,说「敛阴」也行,两个层面都是对的。
而合一些较燥的补脾胃药,例如白术,亦可以把它的药性拉进来补到脾阴。如果脾阴已太多,会腹泻了,像真武汤在此时就要去掉芍药。
吃当归会上火的人,据皮沙士先生所教导,是因为当归会释出肝中所藏之血,平常体质寒而脉管偏窄的人,一下子容不了血量暴增,就会因此而牙龈肿了。这种人如果在当归剂中加一些芍药(可以比当归多一些,但不要多太多),再拉些血回肝脏,就不会上火,这个道理亦可见于四物汤之中。有不少人,吃当归会大上火,吃同样是大暖药的小建中汤却会上身清凉,口舌生津。
芍药其实不是酸的,是一种「有味道,但不知是什么味道」的怪味(真是死性不改,连味道都收敛起来!),《本草经》也只写做「苦平」,或许是它收敛的药性,恰与「酸」收敛的特质相同,所以后世本草才都说它「味酸」吧?
◎生姜
古时候的「强」字写做「羌」(通姜),姜,就是一种很「强悍」的药,又被称为「御湿之菜」,可以「强御水气」,把身体诸系统中多余的停湿停寒打掉。所以有些体质寒的人吃白菜会没力气,炒白菜时放一点姜就没事。如果用得多,重大的「水毒」也能治(「水毒」是日本人辨证时用的字眼,相当于《伤寒论》说真武汤时的「中有水气」的「水气」,是一种欠缺能量的寒水之气,大概日本人发现这东西其实对人体很伤,故用「毒」称之,我觉得有道理,兹从之。)。
不过,生姜的药性比较「散」,可以用在补药中,本身却不是补药。李东垣就劝人「夜不食姜」,因为会散气。而治咳嗽也不用「生」姜,因为它会让人的气更冲上来,肺寒咳嗽用的是「干姜」,它晒干之后,冲力就会转化成热力,可以从脾胃把肺烘暖,烤干寒饮。
而在「桂枝汤」这个方子中,前面讲的生姜药性,只和脾胃受寒的「干呕」有一点关系,却还没有讲到真正的重点。如果读者是心细如发的名侦探,就会发现前面治「太阳中风」讲到桂枝、芍药,感冒要如何好?似乎还欠临门一脚,而这一脚,就在「生姜」。
中国本草书常说:「孕妇食姜,令儿歧指」,你看姜这个块根生新分支的方式就知道,都是从趋近九十度的角度横岔出去,所以,如果这种能量人体摄入太多,就会害胎孩的手指分岔,五枝长成六枝。
如果没有生姜,桂枝在动脉中的药性就一直沿着血管冲到底,其破风邪的「侵」之力再强,也离不开「营分」这血管之内的范畴,对嚣张于「卫分」的风邪来说,也像是过站不停的子弹列车,风邪站在月台笑着挥手说拜拜就好,打不到它哩。必须有生姜「横开、散」的药性,才能把桂枝的力量通到分支微血管及脉管之外,到达风邪所在的「卫分」肌腠之间。
所以,号称「通调营卫」的桂枝汤,其实「通营卫」的主力是在生姜和大枣(大枣后面会说)。有些人营卫不和,吃补药也会因为营卫不通而滞住药性,补不进去反而弹回来上火,很多补药都会叫人用「姜、枣煎」,就是在处理这个层面。当然,这种case,直接吃小建中汤也很好。
在「桂枝汤基本结构」的处方中,生姜和大枣相互之间的加减,可以对该方「矫」出「偏入营分(血分)」,或是「偏入卫分(气分)」的效果。
生姜加量的方,例如「新加汤」、「黄芪五物汤」……其中新加汤,桂枝多载了人参(补气津)缓重的药性,又因为生姜加量清卫分凝滞之邪,二者皆分消了桂枝的冲力,所以「桂林古本」中要「去芍」(宋本是「加芍」),解除它对于桂枝的束缚,药力方足。而治「血痹」的黄芪五物汤,生姜加倍,以「身体易麻」为由,多将桂枝的药性带进微细血管以充肌肉中的氧气,原来也是要去一味药来解放桂枝的力道,可是通血的「芍药」于血痹有不可取代的功用,于是就去掉了使药性变缓的「甘草」(去甘草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下文『甘草』中再述)。
而偏入营分的桂枝系变方,最具代表性的,即是「当归四逆汤」,因为它的主要病机是血不足、血滞、血寒,所以姜减量而枣加量(基本变化由十二枚加至十五枚,《桂林古本.厥阴篇》中,尚有当归四逆加参附及加萸姜附二汤)。刘力红《思考中医》另有「群阳会」、「群阴会」之说,可参。而〈妇人杂病〉中的「温经汤」一方,虽不用枣,但属血分药,生姜亦减量。
《神农本草经》中说,生姜「久服去臭气,通神明」,生姜这味药,对于驱除日本人说的「水毒」所生的腐臭气是相当有用的(仲景用生姜的真武汤,基本上就比用干姜的《汤液经法》玄武汤功效更神妙)。基本的结构是「生姜、黄芪同用」可以去体臭。日本方面用「防己黄芪汤」(其中生姜比例相当大)治狐臭,据说大有效验。只是JT非常不擅长用「防己」这味药,随便吃一点点,连吃几天,就会胃寒到变成又头痛又反胃的吴茱萸汤证。所以也无法真的向读者推荐这个方,尚有待高手指点。
◎大枣
除非是特别要入肾,否则用「大枣」就是用「红枣」,不是黑枣。
大枣肉黄皮红,又甘润多汁,补脾而又能兼入心补心,是养营血的好药。这些功用,不必说经方家,会一点中药的人大都晓得的。这个效果,在「桂枝汤」中,即是从脾胃之分(气分)补入营分,支持桂枝,做为桂枝行营分的后备补给。所以才说桂枝汤中调营卫的主力在「姜、枣」二药。而它含有大量的综合维生素,吃大枣等于吃「克补」、「善存」,对病人也是有用的。以上是最基本的必要药性。
而,大枣,另外还有几个层面的药性,在桂枝汤中也是有用的,我们再来看一看:
大枣虽然是甜的,但中国人却说它的皮「微带辛味」,既有「辛味」,便是略有「金」气,而这「金气」是哪里来的呢?
枣木是一种有刺的树。中国人对于有刺的树通写作「朿」,长得直而高的就写做「枣」,长得低矮而横向蔓延的就写做「棘」。
因为我们的基本理论是「物心不二」──有那个形体,就有那个能量──所以,有刺的植物,它的灵魂一定含有某种「锋锐之气」,它的磁场才会在这物质世界中「铸造」出那样的形体。
最具代表性的大概就是「皂角刺」了,又尖又直,简直不像是树木,而像是铁工厂做出的钉子。而这味药当然也是「溃肿攻坚」的要药了。据李时珍《纲目》所载,皂角树要结皂荚的时候,最好在树身凿个洞埋一些铁粉进去,该它吸「铁精之气」,皂荚才会结得好。而如果在制这味药时,用了铁锅煮药或用铁铡刀碾药,那些铁器都会很快就坏掉,因为令「铁之所以为铁」的「铁精之气」会被这种药吸走。以上是在岔题说皂角树,不是枣树。
而枣树呢,这方面和皂角树就有一点一样也有一点不一样。枣树虽然有刺,但不太尖,可是,它的木纹却是非常细致,可以做高级家具的。枣树在开花结果之前,中国人发现,要拿刀斧在树皮上乒乒乓乓乱劈乱砍一通,结出的枣子才会肥润甘美。也就是说,枣树的生态,和锋锐杀伐之气有关,可是锋锐杀伐之气却不是它的终极,而只是一个过渡期,到最后,它会吸纳那些锋锐杀伐之气,而把它化成极精致柔和的补养营血之力。
所以,中国人用枣子来「安神」,道理就在这里。《神农本草经》说它「主心腹邪气→安中养脾→助十二经/平胃气→通九窍/补少气少津液,身中不足/主大惊/和百药」等等的药性,和其它补药就有了一些些的不同;而它「和百药」的效果,也就不同于甘草的「解百药毒」。
最近,想到大枣的药性,就会忍不住联想到倪海厦先生的「用重摇滚来平定心情」其事。外刚内和之人,举措或同于此类欤?
所以,在诸药药性各异,而药性和邪气相刃相斗的当下,有「大枣」这味药在其中「化杀伐之气为补养之力」,岂不妙哉?对病人是很体贴、很有爱心的。
这一类「转化」的药性,在时方中还有一味不怎么重要的药味「楮实」可以一提。楮实在「还少丹」中可算是以此类药性做反佐之药。楮实子、楮树,台湾多得很,古时候的中国人,在种楮树之前,会先播麻的种子,等麻长高了,再一把火烧掉,这样子,紧接在后的楮树才会长得好,不然会又干瘦又易夭死。可是呢,长大的楮树,却是一种树汁多得不得了的树,割了一碗还有一碗……也就是说,楮实具有一种「转火气为水润之气」的功用,在还少丹这种大剂补阳补火药群中,反佐此一味药做调节,亦是一种制方的巧思。
大枣本身,还有另一种物性,就是「榨不出汁」。你看美国加州蜜枣之类的东西就晓得,汁和果肉融成黏糊糊的一团,弄弄就变「枣泥」,不是果汁。而在桂枝汤的结构中,桂枝会助膀胱气化,生姜逐水气,芍药通阴以利尿,保湿的甘草只有二两,再多会拖住药性……从某个角度而言,保水的力道尚嫌不足。有了「最榨不出汁」的水果大枣坐镇,脾胃区块的水分就稳住了,营养也比较不会流失。黄芪建中汤「腹满者去大枣」亦同此理。这是大枣的另一层物性。
而大枣这种「固脾胃区块之水」的效果,在「奔豚病」的证治中也可见一斑,前面说「桂枝」时也提到,桂枝加量可以反向下压,所以用「桂枝加桂汤」;除了桂枝加桂汤有大枣之外,奔豚才刚要发,尚在「脐下」时,对证的「苓桂甘枣」汤,亦是桂枝加到四两把方向转下,而大枣加至十五枚,把脾胃区块的水固定住,不要让肾区块抢去用来作乱。至于已经取道肝胆区块攻上来的「奔豚汤」证,水已经被抢走了,用大枣也是亡羊补牢了,没效了。于是就不用大枣,而用较多的生葛根(桂林本用葛根四两,《金匮》用生葛五两)去把水抢回来(葛根的药性,容本文下篇再述)。
而「入营」的药性,本来就是基本,前面「生姜」部分也已说了。那你说,大枣的药性这么温和,是不是不加也可以呢?感冒药还是感冒药嘛?这,民国初年陆渊雷的学生宋道援,在对证的前提下用大青龙汤而不加姜枣,两服下去,病人就死了。可见它并非可有可无之物。
◎甘草
甘草「生用泻火,炙用补中」,用甘草泻火,和用苦寒药泻火是不一样的。甘草、黄芪、人参同用,那是「甘温除大热」,元气够,抵抗力好,自然就不会「发炎」也就是「上火」。而单一味生甘草的泻火,与其说它是「泻」,不如说它是「缓」。就好像西药中的类固醇那样,一投下去,细菌也变慢动作,身体的反应也变慢动作,大家都慢了,气氛就没那么火爆了。它消炎的作用虽很好,但副作用却也和类固醇差不多,大量久服也会变月亮脸。
至于它「解诸毒」的效果,也可以说一部分包含在「缓」的效果之中。另外就中医的思考,则与它的「甘」味有些关系。像日本人古时候,如果中了河豚毒,就要把人头以下埋进土里过一宿,说这种「土气」可以解毒。而地球这一大块「土」,的确,很多毒素埋进地下之后,过很多年,也就分解掉了。这是土的性质。而甘草是诸药中之至甜者,所以也具有这种「土性」。
各种力道猛烈的药,不论寒热,加了甘草(生炙皆有此效),它们的力量就会变温和一些,这是甘草的「缓」性调和于其中故。而甘草又叫做「国老」,也就是朝近中侍奉过两三代君主的老臣。这种人,在故事中,多半是「和事佬」,总是在排解纷争。一帖方中加了甘草,它就会像个和事佬一般,居中做协调人,让桂枝做桂枝该做的事,芍药做芍药该做的事……各尽其分而不相争。这个药性,相信大家也都晓得。
用炙甘草这味药,当然,也可以说是同时有用到它缓诸药、调和诸药、补中焦脾土元气……这好几个层面的药性。不过,其实,在不同方剂不同的甘草用量中,可以看出该方所「取用」的不同层面。
伤寒方中,甘草有用四两的(甘草干姜、芍药甘草、甘草泻心、炙甘草汤等),有用三两的(理中、小柴胡汤、柴芍草枳汤〔四逆散〕),有用二两的(桂枝汤系、四逆汤、白虎汤、桔梗汤等),有用一两的(麻黄汤、调胃承气汤等)。
最简单可以看出来的是:如果只是要它「缓诸药」的药性,那放一两就可以了。而如果主力是要用它补中焦,通常是三两起跳(当然还是有例外,如〈厥阴〉黄连茯苓汤,人虚者加甘草二两)。
于是,许多方剂中的「二两」就变得有些不可解了。是「要补又不能太补,要缓又不可太缓」的意思吗?当然这么想也是可以的。
但,在不少「二两炙甘草」的方剂中,更可以从中揣摩出甘草除了前述药性之外的另一种特殊药性──「定方位」。
怎么个「定方位」法呢?就是,有了这二两甘草的「土」气,其它的药物,就会以此为坐标轴,而分得清「上下」的方向,药性轻于甘草的就向上,药性重于甘草的就向下,整个药方的作用点,会变成「先以脾胃为集合点,再各自出发去做各自的事」。
也就是说,二两及二两以上的甘草,使用的时机,多半是「能抓得准病邪的位置」的情况。如果某种病、证,是病位「不确定」或「不存在」时,甘草就有去除的可能。
病位「不存在」的代表,是白通汤和乌梅丸。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阴阳离决」(参考《整合中医学年刊》第五期),寒处大寒,热处大热,彼此各据一方不相接触,这种时候,刚好位在中间的甘草,踩在没人相斗的空洞区块中,则无所用武之地。
病位「不确定」者,简单来说,即是「有病则病受之」之方,让药自己去找病,不先给多余的方向提示,免得反而走错路。因为没有甘草的方子太多了,在此无法一一列举,只随手捻几个例子来看看:麻黄汤只有一两甘草,所以,药的作用方向不确定,你要用来开肺也行,要用来宣肾治感冒并发急性肾炎、蛋白尿也行(皮沙士教的刘渡舟用法);真武汤无甘草,其中药味可以自由排列组合,变成了「治病种类最多」的奇妙方剂(详细于本文下篇〈五脏调律〉再述);治血痹的黄芪五物汤,它痹不一定是痹手还是痹脚,去甘草除了之前所述解除对桂枝的束缚之外,同时也解除了对特定作用点的限制;薏苡附子散,胸中湿寒之气压住心脏乃至闷痛,散剂的意义乃是要它一入喉就药力炸开,不得以脾胃做起点,故不用甘草;麻黄附子细辛汤以肾区块做起点,不用甘草(尚未入里时,则可用麻黄附子甘草汤);受惊留下的伤痕「惊痰」可能在任何地方,故柴胡龙牡汤不定方位,让它自己去找病……。
当然,因不欲其药性过缓而不用甘草的方,当然更是多了,只是这种的读者一看就会明白,故从略不提。
其实,桂枝汤本身并不是发汗药。桂枝汤服下后,除了啜粥充谷气以助汗之外,还要盖点东西,把汗微微逼出来,这样,经过前述五味药的力量,就可以以那几滴汗做媒介,而把风邪驱出体外。如此,就功德完满了。
这,与其说是「药效」,读者会不会觉得,感觉起来,也很像是一种「内功」呀?
桂枝、芍药画出了一个动脉出、静脉回的大圈圈,大圈圈中又包含了姜枣入营出卫的小圈圈,再加上甘草为这两个圈圈定出一条地平线……嗯!果真很像是一个古写的「旦」字哩!难怪《汤液经法》桂枝汤的原名就叫做「小阳旦汤」!(这是JT的个人自由联想了……)
像张元素治外感的九味羗活汤,或更早宋朝严用和《和剂局方》治伤风诸经头痛的川芎茶调散,所显现的是另一种思考。羗活汤或茶调散,用的都是入诸经的驱风药,是「用药归经」理论的一种实践,这是时方派用药的主导性思考之一。
然而,桂枝汤,则是「辨证」必仔细推敲出病在哪一经,用药却不必随经,从营卫之气的这一头「脾胃」把药力从营分送进去,再由营入卫,解掉卫分的风邪,同时也就治好了卫气的另一头「太阳经」中的病毒(严格来说,好像是营血出于脾,而卫气出于太阳经?)。与曹颖甫齐名的伤寒家陈伯坛,于其《读过伤寒论》中言桂枝汤乃「从太阴底面以开太阳」,庶几得之,真乃卓见。
那么,你说,桂枝汤,到底入不入「太阳经」呢?有过两次,JT脚的小趾发痛风,想想小趾在太阳经上,就吃了点桂枝加桂汤,两次都是几秒钟就好了。我想,果然是可以循此路而调理太阳经的吧。
和读者一帖桂枝汤就讲这么许久,也真是辛苦读者了,不过,是否,再回头看看前前段《医宗金鉴》、《医方集解》对桂枝汤中诸药的认识,就会发现,经方派和时方派眼中的每一味药,真的颇有不同之处。
本文来自:JT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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