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与杨绛,为何一生不愿提鲁迅?
钱钟书先生,可谓是民国史上最会吐槽的人之一。
他学贯中西,极为精通中西古今文化典籍,未满二十岁时替父代笔,给钱穆先生的《国学概论》作序,笔法老道、观点辛辣,而且“一字未易”。他恃才傲物,一生未将同时代的文化名人放在眼里,从大文豪陈寅恪、林语堂、沈从文,到清华恩师吴宓,无人躲得过他的“毒舌”。
《谈艺录》里,他说王国维“笔弱词糜”;《管锥编》里,他说陈寅恪“不知即用首楞语,当面错过矣”;《围城》里,他仍不忘调侃苏曼殊诗里的日本味儿......
在清华读大学时,清华教授们都希望他留校研究英国文学,然而他却言词犀利地回绝道:“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做钱某人的导师。”在点评清华“外文系三杰”时,也毫不客气地吐槽:“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
有时出言不逊,有时指东道西,吴宓和钱钟书的关系依然非常密切。当别的同学拿这事做文章,吴宓还会袒护钱钟书:“钱钟书的狂,并不是孔雀亮屏般的个体炫耀,只是文人骨子里的一种高尚的傲慢。”
熟悉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人,都会注意到在钱钟书的文字里,极少涉及鲁迅。鲁迅与钱钟书杨绛虽然都是民国文人,但术业专攻的方向依然不同。鲁迅是杂文家,以文字针砭世事与人物;钱钟书夫妇是学者,一生钻进国学故纸堆。
如果杂文家和学者缠上了,杂文家恰好以此写文赚钱,而学者徒浪费时间。钱、杨一生不愿提鲁迅,是不愿陷入纠缠,成为杂文家笔下的谈资,于己、于研究学问毫无益处。
除了不屑纠缠,另一原因恐怕也与1925年“女师大风潮”有关。
风潮之后,鲁迅写了《纪念刘和珍君》一文。文章在凸显刘和珍的反抗精神和被害惨剧的同时,也将女师大校长杨荫榆小说化了,鲁迅以如刀之笔,讥讽杨荫榆是“上海洋场上恶虔婆”形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读者对她都有很深的仇恨感。
后来,同样经历过“女师大风潮”的许广平回忆说:“关于她(杨荫榆)的德政,零碎听来,就是办事认真、朴实,至于学识方面,并未听到过分的推许或攻击,论资格,总算够当校长的了。”
无端受冤的杨荫榆,不是普通人,而是杨绛的三姑母。许是为了悼念姑母,许是为了给姑母证言,杨绛在《回忆我的姑母杨荫榆》 一文中,这样记录杨荫榆之死:
日寇髦占苏州......三姑母住在盘门,四邻是小户人家,都深受敌军的蹂躏。据那里的传闻,三姑母不止一次跑去见日本军官,责备他纵容部下奸淫掳掠。军官就勒令他部下的兵退还他们从三姑母四邻抢到的财物。街坊上的妇女怕日本兵挨户找“花姑娘”,都躲到三姑母家里去。一九三八年一月一日,两个日本兵到三姑母家去,不知用什么话哄她出门,走到一座桥顶上,一个兵就向她开一枪,另一个就把她抛入河里。他们发现三姑母还在游泳,就连发几枪,见河水泛红,才扬长而去。邻近为她造房子的一个木工把水里捞出来的遗体入殓。棺木太薄,不管用,家属领尸的时候,已不能更换棺材,也没有现成的特大棺材可以套在外面,只好赶紧在棺外加钉一层厚厚的木板。
杨荫榆之死,说不上壮烈,但依稀可见她对女同胞的善良、正义之心,以及勇敢之为。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恶虔婆呢?
杨绛虽然只字未提鲁迅强加给杨荫榆的形象。然而“她(杨荫榆)做了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校长,从此打落下水,成了一条‘落水狗’”这一句话,比起杀气腾腾的文字,更具杀伤力。
钱钟书与杨绛夫妻一心,是非、爱憎分明,他深谙世事却不问世事,不提鲁迅恰是最好的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