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历史文化】肖定沛 ‖ 古江油人族属及变化考
肖定沛
氐(dǐ),古族名。殷商至南北朝时就分布在今陕西、甘肃和四川三省交界处,其经济生活以农业为主,并从事畜牧和织布;语言与羌、杂胡的相同,多知汉语,采用汉族姓氏;婚姻、家庭及服饰似羌族;其统治者也称“王”“侯”,多受中央王朝封拜,西晋年间,仇池、前秦、后凉等为氐人所建;内部有众多支系,以白马氐最为强盛,即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说:“自冉马龙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今平武、南坪和甘肃文县居住的白马人,经当代许多民族问题研究专家和学者考察,认为就是古代氐人白马氐的遗裔。
古江油人也是氐族人。下面从六个方面土予以论证。
《汉书·杨雄传(下)》载:“功若泰山,响若阺隤。”颜师古注解说:“巴蜀人名山旁堆欲堕落曰阺。”许慎在《说文解字》卷十二中进一步解释说:“巴蜀名山岸胁之自旁箸欲土隋者曰氐。”把“土隋”与“氐”合为一起了。总的意思是说,岩石崩落溪谷,水声远播的峻岭大坂之地为坂,居住在这里的人便以地形、地名代表其族名,去掉左边的“阝”,名氐。古江油县治所在地平武南坝区,今江油西部的观雾山、吴家后山、藏王寨、老君山、北部的雁门山区云罗山等地的自然、地理风貌,与古人称“土隋”(氐)的特征非常很吻合。
据《中国历史地图集》载,商时期氐人活动中心在今甘肃东南部西汉水和白龙江之间,这套地图集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地理学专家谭其骧教授主编的,很有权威性,今江油属地与古氐人活动中心相距仅一百六七十公里,宋宝佑六年(1258年)前,江油县治还在今平武南坝,距氐人活动中心更近,更有可能成为氐人活动区。
唐代《元和郡县志》载:“石门山,在县东一百三十里,有石门戍,与氐分界,去仇池四百余里。”北宋地理总志《太平环宇记》第八十四卷说:江油县“石门山,《汉水记》云:‘与氐分界于石门,仇池城去石门四百余里……’《舆地志》云:‘石门,两边有石壁相对,望之如门,邓艾伐蜀历此。’”《大明一统志》第七十卷载:“石门山,在府(龙安府)城东南一百七十里,山与氐羌分界,有两壁相对。”这三处史料均说明,江油县有一氐、汉族人分界的石门山。古仇池城在今甘肃武都。明代的龙安府在今青川县青溪镇,唐代的江油县治在今平武南坝。如以此为起点,向“县东”延伸一百三十里,再从青川县青溪镇向“东南”延伸一百四十里,那么,这个“石门”大约就在今江油境内北边的雁门区石元乡一带,这里距甘肃武都大约也有四百里。再是,这里山势险峻,悬崖壁立,对峙如门,与古籍所述地形相吻合。另外,雁门山区在汉代设过德阳县,后汉改为德阳亭,唐代可能设“石门戍”。这一观点,江油市委统战部长田怀仁同志以前也表述过。我这里多是重申,以证明古江油人是氐人,古江油处于氐汉两族交界之处。
航拍江油(图片来自网络)
还需补充的是,据《太平环宇记》第八十四卷载,西晋元康六年(296年),甘肃南部阴平县(今文县境内)的氐人,受饥荒和兵祸(西晋王朝镇压氐人齐万年造反)之灾,流亡到四川求食,在今江油小溪坝阴平村建了阴平县治,隶属巴氐李特兄弟的成汉政府,也可看作是古江油人。
《汉书·百官公卿表》说:“有蛮夷曰道”说的是西汉时,在少数民族(蛮夷)居住地,设立相当于汉族地区县一级的行政区,称“道”。汉高祖六年(201年),为防止氐人造反,在今江油、平武交界一带设置了“刚氐道”,道治在今平武县古城。唐代称道为“羁縻州”,明代称“羁縻州”的“宣抚使司”“军民千户所”“宣慰司”。无论名称如何变化,都是专为少数民族地区设置的一种特别行政区,都说明当时的江油人是氐人。
今江油中坝红砖岭(西山公园),东山、重华区文胜乡、百胜乡和雁门山区,解放后均发掘过不少“蛮子坟”,就是古氐族人的墓葬。2019年,我看到雁门区工商所赵华金同志写的一个调查材料,说雁门的六合、枫顺、石元一带至今还有60多座“蛮坟”。另外,青莲乡的李白故里,还高耸着有“陇西院”三个大字的门墙,陇西就是甘肃的西南部。遥想神龙初年(705年),从甘南逃到江油的何止李白一家,可能还有其他氐人吧!
据《四川白马藏族民间文学资料集》(四川省民族研究会、四川大学中文系编)载,至今,平武县白马人中,还流传着一个古老而又悲哀的故事,说他们的祖先原先住在江油中坝、青莲一带的平原里,三国时,诸葛亮为了把他们迁到平武南坝去开荒种地,发展生产,要他们让出一县之地。白马人说:“让出一个县,我们还有站脚的地方么!”诸葛亮又说:“那就让一箭之地吧。”白马人想:一箭能射多远,就答应了。箭射出去后,白马人翻一山又一山,爬一坡又一坡,一直找到这深山老林来了。原来,诸葛亮早派人走前面把箭取去插老林子里来了。明知中计,性直的白马人为了守信用,还是迁走了。这件事,从晋人常璩主编的《华阳国志》似可印证,“志”中说:“平武县有关尉……刘主时,置义守。”“义守”,就是组织地方武装义务守护的意思。当时,蜀国初定,仅十余万兵力,北要守汉中,东要顾荆州,又要南征,还要北伐,对地处深山老林少数民族居地的江油关,估计是战略要地的关口,最好的办法是动员氐人进山,一边生产粮食,一边义务守护。另外,相传今江油青莲场盘江边的“漫坡渡”,原名“蛮婆渡”,是氐族妇女在此撑船与汉人交换物资货币的地方,这些虽为传说,假假真真,也不失为研究古江油人族属的参考资料。
到此,似可给古江油氐人划一大致活动范围:东起小溪坝阴平村至三合乡东山;南至青莲场盘江北岸;西和西北至北川、平武县;北至雁门、石元乡。几乎占了今江油市辖区百分之八十面积。
平武白马寨(图片来自网络)
劫掠人口,是古代战争之主要目的。战争和饥荒,是古代人民流动的重要原因,也是促进民族融和的搅拌机。探讨古江油人汉化时期,当从战事入手,从行政建置沿革入手。
古代四川与北方的战争,主要在陕西的汉中与四川剑阁之间进行。江油和平武处在上述地域西南的崇山峻岭中,运输和行军困难,除三国时邓艾经此出奇兵,近代中国工农红军四方面军被迫经此西进外,一般不会到这里摆战场。据四川省社科院出版的《蒙古定蜀史稿》(陈世桦)载:1236年3月,被苏联人称誉为“上帝之鞭”的蒙古大汗派统帅穆哥汗,率大军自西和州南下侵略四川,已接近了龙州疆域,但这里的古道(邓艾伐蜀道路)只能容少量骑兵行进,不利于大批马队通过,便转身西进,沿白龙江而上,越岷山,穿过西藏草地,直接进入今北川县西、理县东北和茂县,使江油免受了一次兵火浩劫。
但是,附近的战争会影响江油,处在氐汉两族交界处的江油,人口很容易互相流动。前面说诸葛亮智迁氐人从江油到平武深山,不到一百年,今甘肃文县的氐人又逃到今江油小溪坝,建了一个阴平县,把在甘肃的阴平县招牌也挂在了今江油。又过409年,李白一家从甘肃陇西迁到江油青莲场。所以,至唐贞观元年,江油还仍属少数民族氐人。对此,古籍记载得十分明确。《新唐书·地理志》载:江油,“唐贞观元年称龙门州。初为羁縻;垂拱中为正州;”这里谈到的羁縻州,相当于西汉时设的刚氐道。羁,即束缚。縻,原意牛鼻绳,就象牵牛一样控制少数民族,这种州府内的长官必须臣服于中央政府,受中央派出的都护管辖。但其长官都由中央任命的少数民族首领充任,准于世袭。对羁縻州府内部的政务,中央不干涉,也不征收赋税。这足以证明当时的江油还是氐人的天地。宋宝佑六年(1258年),江油县治随州迁雍村(今江油大康乡旧县坝)。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撤江油并入龙州。至正二十五年(1362年),红巾军首领明玉珍在重庆称帝建大夏政权,重设龙州和江油县,将州县治迁今江油武都镇,设龙州宣慰司。其后,又更名为龙州军民千户所、龙州军民指挥使司,明宣德八年改为龙州宣抚司。这些名称和后来的土县、土州,都是承袭唐时羁縻州制度,是少数民族地区的一种特别行政体制。
明洪武七年(1374年),可能是由于今江油武都一带汉人多于氐人的原因,龙州土知州薛文胜将州府迁到今青川县青溪镇去了。时隔六年(1380年),中央干脆把江油县划交剑州。对此,龙州统治者薛氏家庭自然有些意见。明永乐十一年(1413年),随着统治的加强,中央对少数民族地区政治体制实行改革,采用中央任命的“流官”取代世袭的土官,称为“改土归流”。经过“改土归流”的地区,实行和汉族地区相同的政治制度。这项改革接触到土官更切身的利益,势必激化他们与明朝中央的矛盾。宣德年间(1426-1435年),龙州“番寇(氐人官兵)多次攻打江油县城武都,有一次竟占领了县城,杀死了知县文理(见《四川通志》),之后江油几任县太爷把主要精力花在修筑城墙方面。成化十一年(1475年),留居平武大山里的氐人,受不了汉族官吏的压迫和歧视,又举行了一次激烈的暴动,他们攻进县城武都,杀死大批汉族官兵,烧毁了县衙门。这次暴动很快被剑州官兵镇压,留居江油的氐人自然也只有尽数退往今平武、青川大山中去了。此后,江油全县成为汉人居住地。
据《明史·地理志·四川土司传》载,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龙州土知州(宣抚使)薛兆乾与副使李藩(可能是汉人)相仇杀,薛拒不服从上司调处,次年被明朝大兵讨平,薛兆乾被处死刑,平息余党后,明王朝趁势把龙州宣抚司改为龙安司,设立“流官”,并将江油县从剑川归还龙安,还增划给一个彰明县。完成了龙州“改土归流”的任务。
此后,明崇祯十年(1637年)十月,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攻破江油城;十七年(1644年),张献忠起义军张化龙部攻陷江油城;清顺治三年(1646年),清兵攻入江油围剿张献忠义军。前后九年,江油经受三次大战,义军杀死许多官兵、官吏和土豪劣绅,大批贫苦百姓参加义军。清兵又残酷镇压义军,枉杀无辜群众,战争中的老弱病残、妇女儿童流离失所,饿死、冻死、病死和暴死者更不计其数。顺治四年至六年(1647-1649年),四川全省连续三年大天干,米贵如金,“人相食,赤地千里。逃亡几尽”,江油人口也急剧减少。清雍正五年(1727年)编修的《江油县志》记载,经过战争和大旱灾的江油“靡有孑遗,乡市生荆棘,鸟兽迹纵横。”“康熙二十二年,知县万瑞麟举位任时,犹一片荒芜,人烟绝望。”雍正年《江油县志·户口》卷又说:“自顺治十年(1653年)起至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递增三百九十九丁九分。”旧例两人朋一丁,是年增加。就算四人为一丁,六十三年间,江油人口也仅发展到1600多人。而这点人又是外籍人来这里繁育的,雍正年《江油县志》载:经明末社会剧烈动荡之后,“江油靡有孑遗,……顺治年间,陕西、湖广流民至者,有报开垦,皆徃邻对。”今江油中坝和一些大的集镇,清代和民国年间,皆有陕西、湖北、广东、广西、江西籍人的会馆,便是清顺治年陕西湖广人来开垦江油的佐证。此外,江油现存的许多族谱,也印证了这一历史事宜。
结论:古江油人是氐族人;明洪武年(1374年)前后是氐族人和汉族人;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后全是汉人;清顺治三年(1646年)后,“湖广人”取代了江油人。今江油“土著”可以说基本上是“湖广人”的后裔。
研究江油历史,无法回避古江油人族属这样一个重大问题,但这又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古代氐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江油的汉字典籍,在明末清初几乎全部毁于兵火,笔者虽然在上海复旦大学查阅了许多全国全省性史料,但其中涉及江油只有几句话或几个字,且多沿袭旧说,重复甚多,以至矛盾,真有“书到用时方恨少”之感。有些情节,如明代“改土归流”引起龙州土官不满情绪,只是一种逻辑推理。其二,古江油处于氐、汉交界处,有两族人民和睦相处的杂居时期,也有氐人反抗汉族官吏压迫剥削的分居时期,分分合合,交错进行,很难准确划一汉化时期。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