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美文|《渡心人》：天冷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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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过，初雪在大上海的头顶洋洋洒洒。
钢筋水泥的建筑像是没剪整齐还喷了发胶的头发，表面看起来参差不齐，实际上也算是鳞次栉比。
在这样季节更迭刚刚过去的季节缝隙中，总是会有些挣扎在绝望与渴望中的孩子，络绎不绝的离家出走，又时隔经年，选在这个季节，犹犹豫豫买一张回程车票。
他还记得，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那个站在幸福树旁边，捧着一杯红茶的人对他说：“真正的幸福，是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小美好，然后把它深藏在心中，当"寒冷"来袭时，用它来温暖心房。真正的幸福，是极目眺望远方的光亮，然后竭力向它飞奔，挣扎里咀嚼人生的真实。”
一、
林毅每天下班都要路过一个天桥，加班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天桥上多待一会儿，看看右手边桥下，车灯远远指过去的方向。
那里是他成长了一个青春的地方。
七年了。
他已经七年没有回去过了。
离开的时候他才17岁，年少青春血气方刚。
小手臂长的啤酒瓶子，借着冲进脑子里的酒精，能被他啪的一声摔在三米开外的墙角上，炸开一片翠绿扎人的花。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孩子你听我们说，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不想听你们解释，我也不是你们的孩子！”
那天夜里下着雨，林毅的家还是在山里，他愣是生生顶着那小手指骨节大的雨滴，从山里走了五个小时，过山摸河地爬了出去。
那五个小时就是后来七年的开始。
……
不知道那里的山水变没变？房子改没改？
前些日子看新闻，听说那个地方还发了洪水，也不知道那对夫妻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也在想着办法躲洪水。
有没有抢救家里的老母鸡和新包谷？
还有，那个枕头。
林毅突然笑了，“那个枕头，是不是早就给扔了？”
二、
“喂？请问是林老师吗？”
十月末的一个晚上，林毅坐在窗台边裹着被子看月亮，忽然想起了老同学给他发的一个电话号码。
那同学是他这么多年来跟那个地方唯一的联系，他们相互有QQ，有微信，有电话，林毅会经常看他的动态，只是从来没有发过消息，没有真正意义上联系过他。
直到前天，林毅在同事的婚礼上喝多了几杯，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同学也发了朋友结婚的动态。
他迷迷糊糊的以为他们参加的是同一个人的婚礼，只是分属新郎新娘不同的阵营，所以没见到。
于是点开了聊天对话框，说了这么多年以后的第一句话。
“你，还在家里吗？”
对方回了句嗯。
林毅这才知道原来那婚礼是赶在了一天的两对情侣。
他们还是天南海北，隔着几千公里。
可如果就这样说误会了，林毅觉得那有点太没面子，于是之后他又跟老同学东拉西扯了一堆小时候的事情，一直聊到了眼皮打架，林毅才说了一句，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
对方回道：是啊，不知不觉也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林毅一个晚上都在扬着的嘴角，一看到这几个字，顿时倒翻着垂下来了。
本来想回一句还好，可打出的字却是他们还好吗？
“你要是想见他们就回来看看吧，老了很多。”
林毅何尝不知道想念就应该见面，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就像当年吵架离开，林毅其实就是因为觉得没有办法面对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家里，而那个家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就像是个旷古绝今的未解之谜。
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林毅手指悬在键盘上，按不下去，又舍不得关掉。
半晌后，对方又给他回了一句，“知道你这些年不回来是因为心里的疙瘩解不开，这是林老师电话，一个专业的心里咨询导师，实在解不开的结，就去问问她吧，你会有所收获，兄弟我等你回来，晚安。”
……
月亮很圆，星星很大，只是布景黑暗，每一个光点都显得那么孤单。
林毅犹豫了小半个晚上，眼看着时间快到十点钟了，有些街巷的路灯都已经黑了，他终于说服了自己，拨出了那个电话，跟对方说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我是，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嘛？”对方声音温柔，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氤氲的雾气。
林毅又有些不知所措了，“那个，有点事情想要跟您聊一聊，应该算是我小时候留下的事情，一直留到现在，嗯……很长时间了。”
其实林毅打这个电话的时候算是一个突发奇想，并没有想过对方接了他该怎么说，所以他现在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语言。
语无伦次词不达意，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重点上。
林毅败了，深深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吧，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林老师笑了笑说：“你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说是吗？那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的工作室来一趟，我们见面聊好吗？”
三、
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十月，林毅攒够了来工作室的勇气的时候，却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他还在温州，寒意笼罩整个城市，昨晚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早上已经可以结上一层霜，没有空调的室内，温度很少有攀上十度的时候。
林毅在打工的地方请了病假，穿着昨天晚上洗的，今早还潮乎乎的羽绒服敲开了林老师工作室的门。
“林老师，我是林毅，三个月前给您打过电话，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林老师微笑着将林毅让进温暖的工作室内，“当然记得，怎么样，今天可有组织好要怎么说？”
林毅脸上红了一下，点点头，“嗯，想好了。”
空调的嗡鸣在房间里听起来有些虚晃，显得墙上时钟的秒针嘀嗒嘀嗒每一下都走得焦躁。
林毅看着林老师将一杯用透明杯盏盛装的玫瑰花色茶汤递到自己手上，心里高高筑起的墙，钻进了一只蚂蚁，通体雪白。
“说吧。”林老师示意林毅可以开始了。
林毅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七年前，我十七岁，刚上高中，因为一些事情跟同学起了冲突，放学之后被人围堵在学校门口，跟他们打了一架，他们带着刀，我被砍伤了，送进医院的时候听说没到半个小时，医生就要求输血。”
顿了顿，林毅忽然笑了，笑得苦涩极了，“林老师，我听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什么，我以为接下他肯定会说你的父亲或者是母亲给你输了多少多少血，你应该好好孝顺他们。”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那人跟我说我的父母立刻要求让医生用血库里的血，他们的血跟我配型不符，那人还说是我的父母亲口对医生说的，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被领养的……您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透明茶杯中的浅红色液体开始晃动，似乎连带着杯身都跟着痛呼了一声。
“我就像是被人一下从天堂扔进了地狱，还是最下面的那一层，我想翻身都翻不动。”
“而且更加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全校师生似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层抵触，好像我是个灾星，在那时候，我真是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林毅叹了一口气，缓了缓，又道：“大概是在一个月以后吧，所有的流言渐渐变成了实质性的人身攻击，我也终于忍无可忍了，当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儿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我的养父母说了，然后顶着大雨离开了那个地方，一走就是直到现在。”
“唉……也许是因为在外面经历的事情多了，我又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可我每次一想到回去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们。”
林老师重新将林毅手里的杯子添满，温热的茶汤与清凉颜色的杯壁碰撞，像是可以涤荡人心。
“我理解你最初的心情，那种被亲生父母遗弃的疼痛在一个机缘巧合下瞬间被激活，并且无限放大，还有那种被养父母隐瞒、欺骗的羞辱和愤怒也一度让你感到无法再有能力面对。”
林老师抬头看向林毅，目光中倒映着窗外的雨夹雪，“你选择逃避，是为了舔舐自己的伤口？或是对养父母的报复？是啊，你需要一个空间和时间去慢慢地理清自己，慢慢地接受这样的现实。”
“就这样，悄无声息，几年已逝。”
林老师站起来一步步踱到窗边：“接下来，我想请你放松地做好，慢慢闭上眼睛，做几次缓慢地深呼吸，每一次呼吸身体会更加地放松，非常好，现在，保持你轻松自然的呼吸，将你的思绪完全放空，集中注意听我的引导……你只要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你的内心就会平静……内心的平静使得你的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均匀……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均匀，你的全身就开始放松……
这种放松的感觉首先体现在你的头皮……现在你的头皮完全放松了……接下来，这种放松的感觉延伸到你的额头……眼睛以及眼睛周围的肌肉……眼睛周围肌肉的放松使得你的眼皮变得非常沉重，非常沉重，你想睁也睁不开了……接下来这种放松的感觉延伸到你的脖子，……现在你整个的头部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放松了……
接下来这种放松的感觉延伸到你的两个肩膀……接下来这种放松的感觉延伸到你的手臂……手腕……直到十个手指头……接下来这种放松的感觉延伸到你的胸部，你的腹部，你的背部，你的腰部，你的臀部……接下来这种放松的感觉延伸到你的大腿，膝盖，小腿，脚踝，一直延伸到你所有的脚趾头……现在你整个人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放松了……你已进入催眠状态……但是你依然可以听见我说话的声音……并且，你只要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你的全身就更加的放松，放松，放松……
接下来我请你慢慢地和自己的潜意识连结，和他说说话……我说一句，你就在心里默念一句，说完动动右手大拇指我就知道了，如果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你就轻轻点点头，我就知道了……你好，潜意识，我想请问你那个家里有没有过你想要的温暖和安全？在17岁以前，在那个家里你能否感受到被爱？你还记得在你受伤时，你哭泣时，你饿了时，你冷了后，有人给过你安慰和关爱吗，他（她）是谁？我再请你想象，十年后的你，你的未来生活里是否有他们的影子？……谢谢你，潜意识！”
林老师见林毅微微点头的脸上已然被泪水浸湿大片，就将他轻轻地唤醒，再温柔地问道：
“林毅，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在清醒状态下再回答一个问题。”林老师递给林毅一张纸巾，说：“如果今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一个奇迹发生了，困扰你的问题解决了，而你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奇迹发生了，那么你醒来之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谁会看出你的不同？”
“我会注意到我的枕头，是妈妈亲手给我绣的，上面有我喜欢的那座山的样子，第一个看出我不同的，也会是她，爸爸一定会在我的头上揉两下，跟我说儿子，回来了……”
“林老师，我想，我该回家了。”
四、
世界上的山水那么多，一山一川，一江一壑，你最牵挂的，永远都是幼年门前的那一棵孱弱又不知名的花朵。
真正的幸福，是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小美好，然后把它深藏在心中，当"寒冷"来袭时，用它来温暖心房。
真正的幸福，是极目眺望远方的光亮，然后竭力向它飞奔，挣扎里咀嚼人生的真实。
天冷了，就回家吧。
编者按：《渡心人》为信洁老师创作的系列心理美文文章，一篇文章一个故事，文中的故事取材于现实生活，故事中的人物均为化名，并已征得本人同意。本文为《渡心人》系列第11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