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窑紫砂器物认识与欣赏

潘敦,号需斋,祖籍苏州,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化学系。在法国、上海、香港等地外商企业供职十余年,业余收藏、研究紫砂器物,尤与“玉成窑”器物有缘,著有《闲砂辑略》(台北唐人工艺2012)、《玉成墨影》(西泠印社2014),编有《宜窑逸色》(台北唐人工艺2015)。自2013年起创办台北松荫艺术,并担任负责人。玉成窑是一个很小的门类。我今天把嘉德从08年开始紫砂专场全部看了一遍,这六七年来大概两千多件老紫砂里,玉成窑紫砂器大概是25件,可见占的比例是1%左右。其它拍场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先来看一下什么是玉成窑。

这件紫砂壶大概是嘉德2011年春天拍的。为什么我拿这件紫砂壶作为开场对玉成窑进行解释呢?因为它下面的款叫“浙甯玉成窑造”。大家看到玉成窑首先是紫砂器,壶盖上有一些刻饰,壶身上也有一些字,壶底是“浙甯玉成窑造”。我们认知一个窑口,一方是是通过考古,文献记载;另外就是传世实物的比照。玉成窑其实离我们的时间并不久远。对于玉成窑来讲,它器物的风格几乎就类似于紫砂的文人器物,然后带有一些刻饰风格。“玉成窑”这三个字的来历,据我看根据前人笔记记载,应该就是从壶款识上来得到的。我们没有看到跟玉成窑同时代的文献记载这个东西在哪里被烧造或者存在。

这是徐秀棠先生编的《紫砂入门十讲》,书里徐秀棠先生讲到了浙江宁波的玉成窑以及相关人物,比如王东石、何心舟、任伯年、胡公寿以及梅调鼎等。但是徐秀棠先生也没有说“玉成窑”名字的由来,据我考证应该还是从传世实物看到的。我刚才提到了玉成窑年代离我们很近,那近到什么年代呢?从我看到的实物来判断,我看到最早的有年份记载的实物是光绪四年,也就是1878年。

大家可以参看这张图片。上面一张小字部分非常清楚,写着公之节、王东石“戊寅十月同客春申浦”。春申浦就是上海的别称。从这个器物我们能看到一点,刚才我们讲到浙甯玉成窑,浙甯是指浙江宁波一带,但是这件器物又写明是在今天的上海烧造的,那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关系呢?坦白来讲,玉成窑没有任何文献资料来查证,我们只有通过实物资料来判断。但是玉成窑上要么有刻画要么有刻字,刻字上几乎都有边款,这些都可以提供一些信息内容。就我目前的实物资料来看,光绪4年是最早的时间,而这一时间来讲,几乎所有的器物都是在上海烧造的。过去十年,我看过的玉成窑的实物并留有个人资料的,包括拍卖中出现的、个人及朋友收藏的,大概有两百二十多件。权且我当做这是所有玉成窑数量的一半。这其中我看到过有纪年款的,大概是35件左右。这35件纪年款玉成窑作品,光绪四年(戊寅)以及光绪五年(乙卯)的最多,大概占到10件左右。然后中间有10年左右断点。10年之后,丁亥纪年款又有10件左右。那个年代的玉成窑作品,就出现了“浙甯玉成窑制”底款的紫砂器了。所以从以上来看,我个人认为玉成窑的发端应该在今天的上海。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清末很多海派艺术家、画家、篆刻家都集结在上海,包括玉成窑的参与者任伯年、徐三庚,胡公寿甚至于梅调鼎,他们都在上海生活过很长时间。宜兴的紫砂制作者也应该经常会到上海来跟这些艺术家进行一些交流。在那个时间里产生火花也是很正常的。大家可能会问,您看到的最早的是光绪四年,那有没有可能说在光绪之前,甚至在同治会不会有玉成窑?其实这个问题我也经常会问自己,我也不能说完全判断就是没有,但是我可以给大家看一件器物,然后我们再做一些判断。

这件器物上写着“乙亥秋桂月”“金士恒”乙亥是光绪元年,金士恒是做子冶石瓢的瞿子冶(瞿应绍)的学生。这件砂盆上面写的很清楚,金士恒先生去了宜兴青龙山游玩,请了他的朋友王东石先生做了这件紫砂盆,也在上面洋洋洒洒几十字的铭文。就这件紫砂盆的制作材料和风格来讲,我们的看法是跟之后玉成窑风格的紫砂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那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我们熟见的玉成窑风格的紫砂器的这种风格在光绪元年的时候还没有形成。如果说在光绪元年这种风格都还没有形成的话,那在光绪之前就有所谓的玉成窑我认为可能性是非常小的。讲了大概玉成窑发端的年代,我们再看看大概什么时候终结。这个可能考证就更加复杂一点。我们只能也是从现存纪年最晚的去看。我们能看到纪年最晚的,我印象中是1897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三年左右。之后我个人就不知道到底玉成窑在什么时候终结了,因为后面类似风格的紫砂器我就很少看到有纪年款的。我们刚刚讲到了玉成窑的发端和时间,也大致带了一下它的地点,上海就有一些初创,浙江宁波也有过一段历史。我们也要看一下玉成窑名字的由来。熟悉瓷器的朋友知道汝窑、钧窑、哥窑,从来不可能把窑口名字落在器物上面。但是部分玉成窑瘸把铭款落在了器物上面。我看过的那两百多件玉成窑紫砂里,拥有“玉成窑造”或“玉成”等字样的可能还不到二十件。

这是另两种风格的玉成窑款识落款。玉成窑到底是什么含义呢?我们也只能做一些推测。从现在来看,一种是所谓一种境遇,比如我今天在这里讲课,是大家“玉成其事”。另外一种,玉成窑烧造材料不是完全像紫砂那样有颗粒感,有可能是紫砂,有可能掺入了澄泥,也有完全是澄泥制作。所以器物触摸上去的感觉可能跟玉更加接近。也许是这些原因,当时的制作者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我们再来说一下玉成窑器物的种类。先看一些图片。

这里是过去嘉德拍卖过的一些玉成窑器物。可以看到玉成窑器物种类是很多样的,紫砂壶的造型种类也各不相同。我个人所见到比较多的玉成窑的品种是紫砂花盆,其实紫砂来做花盆,在明代文震亨的《长物志》中就有提到。其余也有茶器、花器,也有一些文房件。

第一件是一件玉成窑的砚台,很难得。第二件是一个格洗,格洗这个形制出现年代应该是清晚期。第三件是一件水盂。就我个人看到的文房器物来讲,我没有看到过壁格、笔山以外,其它能想象到的几乎都能看到,这可能与玉成窑文人参与度比较高是有关系的。玉成窑到底有哪些艺术家参与呢?

这张是胡公寿做的画。胡公寿是当时海派画家里面的领袖人物,海派的另一健将是任伯年。胡公寿在紫砂上留的笔墨还是比较多的。

这两件都是有胡公寿款的。一件是花盆,一件是水滴。

任伯年到底有没有参与玉成窑呢?我个人一直有一个疑问。上面这本书《小阳秋》,是民国时候的版本。第一篇文章就是记载任伯年和紫砂的一些渊源。上面讲到说光绪元年的时候,任伯年受到一些启发,完全停止了绘画的创作,几乎潜心制作紫砂器。然后他的夫人发觉任伯年一年没有绘画非常愤怒,就把任伯年当时制作的所有紫砂器全部毁掉,只留下一件任伯年为他的父亲任松云所塑的塑像。那件塑像好像两三年前在西泠印社拍卖了两三百万。他自己所制作的紫砂器光绪元年被毁于一旦以后,之后是否又重新直接参与到玉成窑去,也没有明确证据。因为我们知道其实在紫砂器物上面留下一个人的绘画,并不需要自己直接在紫砂器上作画,如果有一张画稿,就完全可以在紫砂器上刻画。可能有人会质疑凭什么这么讲呢?我们等会儿会看到在玉成窑的紫砂器里,除了有当时代也就是任伯年、胡公寿、徐三庚、虚谷这些画家的落款和画作,还有一些超越他们时代的,比如唐伯虎、罗聘甚至金农的字,那一定是用他们的帖或者稿来做刻饰。

这两张图片一张是徐三庚的墨迹,一张是梅调鼎的墨迹。可以拿这两张跟他们在紫砂器上留下的文字笔墨做一个对比。

上面是任伯年、徐三庚和梅调鼎在紫砂器上的刻画及刻字。通过这些照片,我们可能认为这些玉成窑的器物和我们平时看到的紫砂器物造型上有些区别,看上去造型古怪。但我认为玉成窑应该是“古而不怪”。什么是“古而不怪”呢?玉成窑器物的造型往往都有它的来历,或者是模拟自然风格,比如瓢瓜,葫芦、南瓜,或者从古代器物,从一些青铜器、陶器原始造型上得到一些启发,创造出一些器物。

看一下这两件玉成窑。上面是一个供盘,下面是一个供碗。这个器型在玉成窑里也算多见。

这个是我在偶然机会下得到的北朝时期的小的青铜器。大家可以看一下它的造型,尤其是足圈的制作,和上面的紫砂器非常的相似。这也是古制的一种。

这两件器物也可以做一个对比。上面的玉成窑的水滴多少可能是借鉴了常见的这种水滴器型制作出来的。玉成窑是清代光绪时期产生的文人紫砂器。清代之前,刘创新老师观点认为文人壶其实是从曼生壶之前就有,我很同意他的这一观点。陈鸣远、更早一点的时大彬,他们制作的小的紫砂器肯定是为了满足文人的使用。由于陈曼生在宜兴当地影响比较大,所以我们对曼生的理解和认知就超过陈鸣远和时大彬的认知。杨彭年在陈曼生过世之后,继续制作紫砂壶,当时还有瞿子冶,朱石梅,包括后来的金士恒都有介入,再之后产生了玉成窑。这个脉络之间是有继承的,也就是说玉成窑是继承了陈曼生的风格的。有没有证据呢?

这把是一把中型壶,上面写了“山寺静,石钟鸣。幽梦破,看茶经。己卯上巳 东石仿曼生”。王东石自己就讲了,这是仿曼生的。我曾经在我的《玉成遗事》中,提出过广义玉成窑和狭义玉成窑的概念。我们现在判断玉成窑到底是依靠什么来判断?是从浙江宁波一代这一地理位置还是从有玉成窑风格来判断呢?如果从前者就是狭义的,如果从后者就是广义的。事实上来讲,现在很少有人遵循狭义的概念。现在在拍场也好,私下民间也好,购买玉成窑的紫砂器的时候,完全是按照广义,也就是构成玉成窑风格的概念来购买的。我们下面来讲一讲玉成窑的一些主要风格,一些它的刻画风格。玉成窑我认为它是受到乾嘉学派的影响。乾嘉学派是清代乾隆、嘉庆时期,由阮元、钱大昕等一批金石学家主导的对金石文字考据的一个学派。我们都知道陈曼生本身是阮元的学生,他本身也是受乾嘉学派影响比较深的。他们又影响了后来的玉成窑的制作者。所以玉成窑在刻字里能看到很多金石文字的出现。当时来讲,玉成窑所借鉴的金石文稿,大概是出于这几本书里面。

第一本是《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阮元著。

这三本是宋代著作。尤其第一本《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南宋薛尚功著作。这本书被玉成窑的制作者用的比较多。

这个可以用来判断玉成窑的制作者是用了哪本书的哪段文稿。这里有两个紫砂器,上面刻的金石文字都是一样的。下面是两段原文,第一张图片是从阮元的版本里出来的,第二张图片是薛尚功的本里出来的。我们可以比较一下是否每个字都一样。其实两段里面第六个字是不一样的。阮元的原本是“尊”, 薛尚功的是“西”,可以看到玉成窑的制作者用的是薛尚功的稿本。

在金石文字方面,尤其是金文方面,除了刚才提到的,《金石索》也是玉成窑制作者采用比较多的一本书。《客斋集古录》用的就相对比较少。

我们在讲一点篆文和石碑上的文字。上面这本书叫《金石图》,是乾隆时期的一个本子。其实我一直在考量一件事,我们从后面的两个紫砂花盆上的文字可以看到,它采用的是少室山上东汉阳城石阙上的砖像。那当时浙江这带的紫砂匠人会不会旅行至泰山然后做了拓片带回来呢?我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所以在后面当我找到这本书时,我非常高兴,我相信乾隆时期的《金石图》一定是被他们广泛借用了,我看到的玉成窑上的刻饰,只要是采用砖像的,很多都是从这个本子出来的。

这里大家能看到恽寿平、唐寅、郑燮、金农等。大家会怀疑这些人怎么会都来参与到玉成窑制作呢?其实这是玉成窑的另一风格,玉成窑很多紫砂器上都广泛使用了前人墨迹。而且用前人墨迹的时候,制作者本身没有落印章款。这里就有一个疑问是这些制作者是故意还是非故意的仿古呢?我个人认为是当时制作者刻意去制作唐寅款、恽寿平款的花盆来欺骗大家,这个可能性不大。当然我刚刚说没有落刻章款,也是有例外的。

这就是一件例外品。这件盆上通身刻了一圈扬州八怪之一李鱓的果蔬图,然后落了东石款。除了在紫砂器上模拟前人的墨迹,也有时人的墨迹,比如徐三庚、梅调鼎、胡公寿,他们都在紫砂器上留下了非常多的文字。

这件就是袖海刻的小菖蒲盆,连盆托。讲完金文、砖像、前人墨迹、当人墨迹,还有绘画。其实曼生壶上是很少有画稿的,曼生时代有个人叫汪小迂,他说,紫砂壶上不适合画画,只适合刻字。这个可能和当时汪小鱼、陈曼生这些文人刻紫砂的方法有关。他们当时采用双刀刻法,刻字容易,刻画的话,画面不能丰富起来。玉成窑的刻法是琢砂刻法,刻画就相对比较丰富一点,也是它的装饰风格之一。

这几件图片都是玉成窑里以绘画装饰的风格。有任伯年,有胡公寿的,也有玉成窑出现时已经亡故的画家的。所以我认为基本上玉成窑上刻画,用画稿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接下来再讲一些玉成窑市场性的问题。首先玉成窑的数量,我大致也讲过,紫砂拍卖也就是七八年的事情,所有上过拍的玉成窑,在我的印象中是一百多件。当中拍的最高的记录是2013年徐三庚铭文的扁鼓壶,当时落槌价是四百万人民币。

就是这把壶。

这是同时期的另一把壶。这应该是代表玉成窑紫砂壶目前价格的最高峰。这两年行情都有所回落,现在在拍场上能成交的大概从七八十万人民币到一百五十多万人民币,但是特殊好的精品还是应该会有比较好的价钱。因为精品的数量比较少,不是每一年都会有好的精品出现的。除了玉成窑的砂壶以外,还有很多文房。比如翦淞阁今年拍的很大的外径有37公分,还有一些铁水修补的花盆,当时落槌价是60万。我印象中之前嘉德有拍过一对花盆是60万。

应该就是这对。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其他的玉成窑的砂盆、文房,拍卖价格大致是从十多万人民币到四十万人民币不等,前两年大致都是三十万,这两年偶尔能看到十几万的玉成窑的成交的,但是大体上都是比较普通的物品。

比如这件,我两、三年前拍得,大概落槌价是15万。这是一个水仙盆。我们再看看大体上玉成窑在哪些博物馆有收藏。上海博物馆有唐云先生的捐赠,香港茶具博物馆罗桂祥也曾有捐赠,大家可能没有想到的是,大英博物馆也有玉成窑的馆藏。

这就是大英博物馆所藏的玉成窑。它上面落的伊秉绶的落款,这是玉成窑的创作者用了他的名款落的这段文字。

这个类似的器型嘉德在2009年也曾拍过一件,也是用紫砂仿的钟。玉成窑有很多的仿古器物,不仅是金文砖像,也有很多是仿古代的青铜器。这件仿钟就是很好的代表。最后我们讲一下如果大家想要进一步了解玉成窑,能够找到的资料。

一般紫砂的书大家都会买,和紫砂相关的书我就不做介绍了,上面这些书是一般紫砂的爱好者不太会去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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