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声音新媒体科普创作训练营第二期学员优秀作业）
公元 1911 年 1 月 30 日，哈尔滨城外寒风刺骨，在傅家甸坟场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一名戴着金丝边眼镜和纱布口罩的军医官瞪着发红的双眼，嘴里不时地发出呼呵，他正在指挥同样带着口罩的士兵和民夫往坑里扔尸体。
在不远处，士兵们用刀枪逼住一群哭天抢地的民众不让上前，“爹”、“娘”、“孩儿”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一部分人在跪求官兵归还家人尸体回乡安葬，还有一部分人在用“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等恶语咒骂着。一名传令兵来到军医官前，大声报告：“伍长官，这一层已经100 具尸体了，煤油已浇好，点火吗？”。
军医官旁边一名身穿官服的儒雅中年人轻咳了一声，在其耳边言道：“星联兄，此一点火，实为冒天下之大不韪，有违人伦，有悖圣贤所教，恐留千载骂名啊，还请三思”。军医官眼神中透露着坚毅，正色回道：“道台大人，防疫事大，人命关天，千种罪责、万般骂名皆有我伍连德一人承担。”他的汉语不太流利，语气却是斩钉截铁。话音一落，伍连徳对传令兵果断地下达命令：点火！刹那间坑内烈焰腾空，浓烟四起；远处哭声一片，骂声连天。
那么，这位伍连德是何许人？他为什么要焚尸？又哪来的这么多尸体呢？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次大事件，这一切还得从去年 11 月份说起。1910 年冬季，大清王朝正在风雨飘摇苟延残喘之际，然而雪上加霜的是，自 11 月份起，东三省开始流行史无前例地大瘟疫，短短数月内上万人死亡。在这万分危急之际，日本著名传染病医学家北里柴三郎率医疗队援华。
北里柴三郎
这位北里柴三郎在世界医学界都是大名鼎鼎，他十六年前在香港发现鼠疫杆菌，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把老鼠及鼠疫杆菌和黑死病结合起来，成功揭示了黑死病的病因。北里柴三郎达到东北后，凭借他的职业嗅觉，认为这次大瘟疫与黑死病类似，就是一种鼠疫，罪魁祸首就是老鼠。因此，北里柴三郎开出的解药简洁明了，就两个字：灭鼠！官府不敢怠慢，立即贴出悬赏告示，一只老鼠七个铜子。于是，整个东北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全民灭鼠运动。灭鼠的成果非常显著，短短数周，沈阳灭掉两万五千多只老鼠，整个辽宁省灭掉十万余只老鼠。然后，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疫情竟然未见丝毫好转。北里柴三郎急了，本着科学家的严谨和敬业，他的医疗队解剖了上万只老鼠，企图找到十六年前曾经给他带来巨大声誉的腺鼠疫病原菌，然而，没有！此时，获得1901 年第一届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提名的北里柴三郎也束手无策了。此时的东北，已是人间地狱。一个月不到，又有上万人皮肤黑紫，吐血而亡，疫死 5000 人以上的城市已有 3 个，疫死 2000 人以上的城市已有 10 余个。
更可怕的是，因为当时东三省是中国铁路网络最发达的地区，疫情沿交通线迅速扩散，眼看着就要顺着铁路大举入关。
历史上杀人如麻的大瘟疫不胜枚举，眼看着一场人间悲剧又要再次上演。国内所有的温病学派都哑然失声，传统医学在这样的大瘟疫面前束手无策。然后，幸运的是，一位海外华人横空出世，挽救了这次原本难以避免的大灾难。他就是首位获得诺贝尔奖提名的华人，名叫伍连德，字星联，出生在马来西亚，24 岁成为剑桥大学的第一个华人博士。
1907 年应直隶总督袁世凯之邀，回国任天津陆军医学院副校长。就在东北全线告急，全国性的大瘟疫一触即发之际，伍连德临危受命，带着“东三省防疫全权总医官”的头衔抵达东北，全权负责瘟疫调查与防控工作。
伍连德到任伊始，就展现了一名现代科学体系培养出来的医学家所具有的大局观，经过理智分析，他决定按以下三个步骤实施防控：
查明并尽量消灭传染源。
阻断传播途径。
保护易感人群。
这三条由伍连德首创的防疫措施一直到今天，依然是防疫最重要的三条原则。但那个时代遇到的困难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当时老百姓的科学素养几近为零，人们根本听不懂伍连德的科学术语。伍连徳想出了一个非常通俗的比喻来教育老百姓，他说：“防疫就好比防火，着了火，我们就要干三件大事：
向火源泼水，把它浇灭；
把周围能燃烧的东西都远远搬走；
把易燃的物件保护好，防止火星飘过来引燃形成新的火种。
伍连德到哈尔滨的第三天就干了一件全中国没人敢做，起码是没人敢明着做的事：解剖死尸。通过对死亡患者的病理解剖，借助显微镜，伍连德在死者肺部及淋巴液中看到了一种椭圆形的鼠疫杆菌，确定了病原体。
然而让他不解的是，鼠疫主要通过老鼠和跳蚤传染给人，而 12 月份的东北滴水成冰，老鼠和跳蚤活着都费力，怎么可能导致传播这么快呢？北里柴三郎解剖了上万只老鼠都没有找到鼠疫杆菌。伍连徳想到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可能性，难道这种鼠疫可以人传人？一想到此，伍连德那是脊背发凉啊。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怕也没用。所有的迹象表明，这是一种通过呼吸道、空气、飞沫传播的新型鼠疫，伍连德给它起了个名字——肺鼠疫。
患病死者焚烧、掩埋，患者集中收治，与没患病的人彻底隔离；
严重患者与轻度患者隔离；
与患者接触过的人暂时性隔离，观察。
在他发给防疫大臣、外务部右丞施肇基的电文中还提出了“封锁疫区、控制交通、禁绝行人”等放在当今也适用的防治意见。中国的习俗是入土为安，现在伍连徳提出要把疫死者火化，家属心理难以接受，道学家也跳出来反对。很多穷人宁可将尸体扔到乱葬岗，也不肯听命火化，当时仅哈尔滨傅家甸坟场就露天停放着数千具疫死者的尸体。甚至好多山东人要趁春节扶灵返乡，以达成死者叶落归根的遗愿。
伍连德不敢往下想了，非常时期必用雷霆手段，自己受朝廷委任，拥有全权处置的权力，必须马上行动，因此他请哈尔滨最高行政长官于泗兴协助，动用军队，爆破，挖坑，然后把疫死者按每百人10 加仑标准浇上煤油，对尸体进行彻底焚烧及充分掩埋。这也就有了本节目开头的那一幕。伍连德指挥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为消灭疾病而进行的大规模集体火葬，2200 具尸体烧了三天，扑灭了最大的传染源。
应伍连德要求，清政府同意封城，东北铁路全部停运，并在铁路及交通主要沿线建立检疫所、临时医院、隔离所，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东三省共设置防疫机构 1746 处，并且这些机构逐渐延伸到了广大乡镇。在伍连德的统筹下，傅家甸这个共 24000 名居民的重疫区，被划分为四个片区，“各区置主任医师一名，助手二人，卫生勤务 18 名，警察 26 名”，实施日夜监控。一千余名步兵、卫生警察戴着口罩，管制街道交通。
然后伍连德让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一旦发现病人，立刻送到防疫医院，病房严格用生硫磺和石碳酸消毒。而且他设立疫症院、轻病院和疑似病院，将重症患者与轻度患者、疑似患者隔离医治，避免交叉感染。我们这段时间天天看到疑似病例这个词就是伍连徳创造的。说是医治，实际上能杀灭鼠疫杆菌的链霉素要到 30 多年后的 1943 年才研制成功，医护人员能做的也就是想方设法减轻病人症状，更多的只是照料与安慰，能活下来的基本都是自己硬挺过来的。伍连德认为易感人群包括疫区附近居民，特别是抵抗力低下的老幼居民，也包括在一线与病患频繁接触的医护人员、收集疫死者并负责焚尸的民夫及负责隔离和巡查的官兵。他要求这些人严格佩戴口罩，但是当时工业基础孱弱，口罩库存很快告罄。他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发明了一种纱布口罩，就是在双层棉纱内夹一块吸水药棉，后来这种口罩就被称为“伍氏口罩”。
这种口罩成本低廉，防护性能虽远不如现代的医用口罩，但在当时相比于暴露面部已经是巨大进步，在保护易感人群方面起到了巨大作用。好在这次的病原体是一种细菌而不是病毒，细菌的体积要比病毒大得多，相对容易过滤。在伍连德科学且系统的治理下，截止 1911 年 3 月 1 日，重灾区傅家甸死亡人数降到了零。有鉴于此，东北 60 个府县纷纷效仿，如法炮制，史书记载“其他地区，至四月底，亦告肃清”。
就这样，一场人间浩劫在伍连德的指挥下，被彻底扑灭了。根据《国士无双伍连徳》这本书的记载，中医在这场鼠疫大战中并没有退缩，表现出了视死如归的崇高医德。但令人遗憾的是，所有抗疫的中医竟然高达 50% 左右的死亡率，远高于当时的西医。
原因是传统医学认为导致温病的邪主要是由皮肤侵入而不是口鼻，因此中医师往往不愿意戴口罩，遇到病人他们要切脉，但又没有消毒意识，因此感染率极高。你可能觉得我又是在有意黑中医，实际上，我只是想以此说明，大家不要把传统医学典籍想的太神圣，很多时候，古人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都不具备。伍连徳的胜利创造了世界防疫史上的一大奇迹，引起各国广泛关注，纷纷要求到中国来考察，与中国专家交流防疫理论与技术。为此，中国政府于 1911 年 4 月 3 日在今天的沈阳，当时叫奉天，召开了世界医学史上著名的“万国鼠疫研究大会”。
到会的有美国、俄国、德国、日本、英国、法国、奥地利、意大利、荷兰等 11 个国家，当时的强国悉数参会，可谓盛况空前。伍连德力压北里柴三郎出任大会主席（下图一排右2）。
在人类历史上，伍连德博士第一次用现代医学思维，成功地领导了规模巨大的防疫行动，取得了成功。他提出的防疫方案第一次被介绍到世界，到今天，这依然是对付突发传染病的重要原则。一时之间，不但伍连德博士世界扬名，中国也让世界列强刮目相看。“科学输入垂五十年，国中能以学者资格与世界相见者，伍星联博士一人而已。”
比尔·盖茨在 2018 年，也就是 1918 年西班牙大流感爆发 100 周年的年终总结中说到：“相比于恐怖主义和气候变化，全球性流行病能在短时间内杀死数千万人，直到 2018 年为止，人类仍然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被他不幸言中，刚跨入 2020 年，新型冠状病毒至今已传遍全国，世界上二十余个国家也有发现。从 1910 年肺鼠疫和 2003 年非典这两个例子来看，对于大型传染性疾病的防控不必以明确传染源为前提，也不必奢望特效药和疫苗马上出现，隔离才是防疫法宝。
在这危急时刻，建议大家要保持一种正常的心态，积极配合政府的防疫措施，不要传播各种阴谋论造成不必要的社会恐慌，也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特效药和疫苗上。疫情已经发生了，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还有伍连德博士提出的防疫原则可以用，有他的隔离措施可以借鉴。“如果你找不到无序的理由，那就先用规则去恢复有序”。我隐约已经看到了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结束的拐点，用不了多久，电影会有的，火锅会有的，婚礼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但我们不能忘记这场疫情带给我们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教训，信息透明是恐慌的最好解药。
不知大家觉得本期节目是否精彩，听不出和我一贯的节目风格有什么不同吧？我告诉大家，这期节目的文稿不是我写的，原稿作者是科学声音科普写作训练营的第二期学员老狐狸，我仅做了部分修订，在此对刘进林同学的写作水平进步表示祝贺。以后他也可以开一个科学讲故事的节目与我抗衡了，哈哈。
【科友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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