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五十四:借鞋
我到水库的第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年夏天的一个上午,烈日当头,万里无云。我正坐在桌边看书,刚刚赶着一群羊从门口经过的维族老爷子“腾腾腾”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说:喂,小谋子,快,走!那个地方一个女的病了,快走。
我听老爷子这么一说,不敢耽搁,扔下书,跟着老爷子就跑出去了。
到了离宿舍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一个女人躺在湖边,气息微弱。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容。当时女人的情况很不乐观,身上全是紫色的斑块,嘴巴里还有黄色的分泌物。当时我的感觉是——这个季节来湖边玩,又不打伞,肯定是中暑了。
我打算把她搬到宿舍旁边的会议室里,让她休息一下,避避暑。但人在昏迷的状态下沉的要命,这又是个女人,搬起来还有些顾忌。和老爷子一个抬脚,一个抬身子,怎么都抬不起来,走几步人就要从手里滑下去,试了几次都不行。
我说,老爷子,咱们这样不行,你去渔场叫几个人一起抬。老爷子听了,二话没说扭头就跑去了。
不一会功夫,渔场的几个工人从堤坝上跑了下来,老余跑在最前头,速度还不慢。到了我面前,看我好好的,老余嘘了一口气说,还以为是你出事了,我们全跑过来。我说我没事,这个女人可能中暑了,不好搬。
大家看了看女人,七手八脚的抬起来。但还是不行,人虽然多,但没有使劲的地方。而且女人上身上只穿了件T恤,下身就穿了一条裙子,虽说是救人,一帮大老爷们还是觉得有些不方便。
我突然想起来,会议室的门坏了后早就拆了,就扔在外边。所以我招呼了个渔场工人,和我一起跑回去,把门板抬了回来。将女人放到门板上,老爷们也好下手,几个人一使劲,把女人搬上了门板。大家伙深一脚浅一脚抬着门板,终于走到了宿舍门口。上台阶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那女人出了口气,心里想着,还好,人还活着。
到了会议室里,大家轻手轻脚把门板放下,老余去开了吊扇,我把水桶提过来,拿着勺子一边往她身上浇水,一边浇水一边往她嘴里灌一点。但是灌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作用,水不往里面进,倒进嘴里就流了出来。看到这种情况我很担心,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还有气。又把了把脉,脉搏好象也有。但是我们还是不放心,就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我所在的这个地方过于偏僻,救护车来不了那么快,我们几个人只好在那里干着急。乡派出所的警察倒是知道我这里,来的快一点。他们到了一看,就说人已经死了。
听了警察的话,我们心里都是一凉。
其中一个警察问,现场在哪里,是谁发现的?我和老爷子就带了警察过去。没想到,去了以后,又在红柳丛里发现一双皮鞋,一双短丝袜,一个黑色的皮革包。不用问,这些都是死者的遗物。
一个警察打开包,检查里面的物品,我们围过去看。另外一个警察挥挥手,意思让我们离远点,别瞎凑热闹。但是我们没当回事,这片地方就这么点人,没什么好顾忌的。
那警察把包打开,包里有个空药瓶,还有一封信。从那封信上的内容看,这是一封遗书。根据遗书上留下的电话,警察通知了死者的家人。
死者的丈夫住在北边的一个村里,接到电话后,很快就和朋友骑着摩托车来了。看到死者后,当时死者老公眼圈就红了,警察问是怎么回事,死者老公说了原委。其实遗书上早就写明白了,两口子吵架,女人一气之下来到水库边上吃了药。
警察问过这些,简单做了个笔录,家属和我们几人分别签了字,然后他们就收工回去了。死者老公和他的朋友,还有我们几个坐在门口等殡仪馆的车。
等殡仪馆车的时候,死者老公一个劲儿的在尸体边抹眼泪。看他那个样子,我们都没说话。
下午四点多钟,殡仪馆的车才到。司机停好车,拉开门就抱怨,你们这个地方太难找了,我们走错了两回,差点回不去了。司机一边说话,一边拉出担架把死者放进车里,又填了表格,这才和死者老公一起离开。
事情告一段落,人都散去了,虽然天色尚早,太阳明晃晃的照耀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但也能感觉到黄昏的影子渐渐临近。
临走时老余问我,晚上你一个人怕不怕,要不去渔场睡吧。我说,没事,我又没害她,怕什么。我心里想,如果今天这个晚上过不去,以后怕是天天都有的闹腾。
话是这么说,到了晚上还是出事了。
那天晚上,我简单吃过饭,准备早早睡下,谁知道也是想睡越是睡不着。戈壁滩上吹来的风带着夏夜独有的凉意,吹的地面沙沙响。一直到深夜,我都毫无倦意。
那周,我看的是《阅微草堂笔记》,就是纪晓岚记录的民间鬼怪异事小说。里面精怪还挺丰富,不过不怎么吓人,而且这些妖魔鬼怪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还会害羞,有的还会怕老婆。但是那天晚上看这些故事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上半夜我在宿舍走廊上坐了一会儿,看了几页书后,总觉得远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看着我。那种感觉说不上害怕,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眼看着时间到了两点,我就进了屋。说是两点,其实这里的两点是北京时间,按照这里的情况也就是十一点多。
进了屋,我盘着腿坐在床上看书。当时想着不敢关灯,怕万一真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床边,看不见的话更吓人。
夜越来越深,午夜的风带着说不清楚的响动,拂在门窗上,时不时发出什么东西碰撞门窗的声音。其实在这种地方见惯了生死,平常觉得没什么。可今天晚上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后来没扛不住,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到了几点,被一泡尿憋醒了。醒来之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依然黑咕隆咚的。夏风还在刮,呼呼的响。我正想起床出去撒个尿,门外忽然传来“滋拉滋拉”指甲挠门的声音。这个动静一响,我一泡尿差点没憋住。
我知道戈壁滩怪事多,可是指甲挠门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听着那个声音,我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我没想别的,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我壮着胆子吼道,我可没害你,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我吼了这一嗓子,可是门外根本没有回应。那挠门声不停,我根本没那个胆子去开门。可是不开门不行啊,我屋里没有尿桶,这尿不撒出去会憋死人。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把尿尿在水壶里的时候,门外的挠门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动物的吱吱叫。
我连忙来到窗户边伸头往外看,虽然看不清楚门口的动物究竟是什么,我好歹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我不害怕了,一拉门,戈壁滩的凉风带着沙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几只大黄老鼠蹲在门口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戈壁滩上的很多动物都没见过人,也不知道怕,半夜饿的受不了喜欢挠门找吃的。可这时候我管不了这些老鼠了,冲出门站在屋侧犄角旮旯里呲了出来。一泡尿尿了差不多有一分钟,那些黄老鼠还没走。
我屋里也没什么吃的,找了半袋方便面,掰碎了扔在门口,这些大黄老鼠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就在我以为没事的时候,我的门又响了,这回不是挠响的,而是被敲响的。我以为还是那些大黄老鼠呢,我一把拉开门,才发现门外是一个女人,身上穿着黄体恤,头发凌乱。
看到这个女人,我还以为是在戈壁滩上迷路的。
那会儿没有穷游这个概念,但也有来这里追逐诗情画意的。结果就是诗情画意没追着,裹了一头一脸的黄沙回去了。也有男女青年在这里迷路,但是不多。老余遇到过,我倒是第一回。
看到这个女人,我还问呢,你没有同伴吗?
那个女人头也不抬,就问我,你看到我的鞋了吗?
你的鞋?听女人这么一问,我才发现她赤着脚。
这里不是沙漠,赤着脚没事,走路也不硌脚。这里要是不穿鞋,你走不出去二百米。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光着脚走到我这里来的,看到她没鞋,我赶紧拿了一双我的鞋给她,你快穿上,我刚买的,没穿几回。给她鞋的时候我还挺不好意思,因为我这个人汗脚,鞋没穿几回就容易臭,所以我得老换鞋。
女人接过鞋之后也不客气,穿在脚上就走了。我连忙喊她,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不是对女人有什么企图,而是在这种地方,别说是外地人,当地人也有迷路的时候。特别是起了风沙,什么都看不见,说走丢就走丢了。
但是女人没理我,走的飞快,没几步就没了踪影。我还想追她,也不知道去哪里追。
女人走后,我没多想,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可是刚躺下,我忽然觉得女人身上的T恤衫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今天中午死的那个女人不就穿着黄体恤吗?想到这里,我睁着眼到了天亮。
天一亮,我就找到老余,把事情跟他说了。老余摆摆手,说这可能是那个小青年迷路了,走到你那去了,而且穿黄体恤的人多了,怎么会是她?
老余这么一说,我释然了不少。
可是没几天,那个放羊的维族老爷子又来了,说他昨天去了县城,那里的殡仪馆发生了怪事。一个死去女人拉倒殡仪馆的时候脚上没鞋,可是火化的时候却发现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双鞋,还是双男人的鞋,双星的。
我听维族老大爷这么一说,脑子嗡的一下,我那双鞋就是双星的,花了我六十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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