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湘阴

走湘阴

陆秀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寒冷的冬夜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人;用自己的爱心帮助着他人;用自己的善良感动着他人。

有过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

仿佛还在身边

也曾心意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举杯祝愿

好人一生平安

每当听到李娜唱的这首温情老歌,我泪湿眼眶,在我的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个温暖的面孔,二十年过去了,这些人的音容笑貌深藏在我的记忆里,而且将永远在我的记忆深处。

二十年前,一场婚变后,我跟现在的老公相爱了,父母坚决反对,亲朋好友也不支持,众叛亲离中,2001年四月份,我们悄悄地离开家园,怀揣一万元钱来到湖南省湘阴县红旗桥乡一个叫关公渡的小村里。

我们事先跟嫁到那里的老乡凤姐联系好了,一到那里,她热情接待了我们,第二天带着我们去各家各户串门打招呼。

关公渡村不大,十几户人家。他们的房屋不是像我们那里挨在一起,大多数是两层楼的小洋楼,自成一家,分散在田野中、马路边和沟渠边。

每到一户人家,女主人都非常热情,一杯香喷喷放了芝麻、花生、黄豆子的油茶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她们的笑脸像冒着热气的油茶,瞬间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

我们在凤姐家住了几天后,开始盘算今后的打算了,不然很快会坐吃山空。老公会做豆腐,最后决定在这里租房做水豆腐生意。

在凤姐的帮助下,我们很快租到了一户人家的两间小平房,房子在通往红旗桥的马路边,对面是一片茂密的水杉林,水杉林沿着一条清清的小河延伸着,一条小路正好通到小河边,方便我们到河里挑水。

我们买来了做豆腐的设备,又从林子里捡来一大堆干燥的柴火,一切准备就当,选了一个好日子,我们的豆腐生意开业了。

第一天晚上,我们磨好两架豆腐,我负责在灶边烧火,第一架豆腐的浆刚刚烧开,屋里涌进好几个人,他们一进屋叫嚷开了:

我们来看你们邵阳人做白干子了,哈哈!(他们那里把水豆腐叫做“白干子)

其中一个人声音特别洪亮,我抬眼看去,在灯光下,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四方脸,两边有点络腮胡子,脸色红润发亮,眼睛炯炯有神。他手里卷着旱烟,满脸笑容地看向锅里,大声做自我介绍:“我叫刘大雷,大家叫我雷老爷,小易,小陆你们两口子来到我们这里做点小生意,我们欢迎!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雷老爷,哪个敢为难你们的,喊我来!”

另外一位老男人也是六十多岁,他个子不高,满脸温和慈祥,他轻声附和着:“对!对!我姓王,你们今后就叫我老王。”边说边从他身边拉出一位个子矮小,慈眉善目的女人说:“这是我内人,小陆,你今后常来我家跟她拉家常吧,我屋离你这里最近,土地的小菜尽管去摘。”

后面紧跟着进来几个女人,我们见过面的,有春嫂,李嫂,“娘娘婆”桂姐,还有村书记夫人芙蓉,老王的儿媳小华。我赶忙起身迎接他们,给他们捧上一杯放着芝麻的油茶。

老公诚恳地说:我们初来乍到,承蒙大家看得起,你们请坐,马上可以喝上我做的豆浆了。

豆浆开了,我拿出瓷碗,给他们每人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糖,他们喝着豆浆,说着暖心的话语,让我们的小屋充满欢声笑语,充满人间温暖。

等我们的豆腐上了架,他们说着祝福的话才离去,我看着他们在月色中的背影,心里充满着感动。此时,水杉林中也传来了夜鸟的欢唱,这一切让我感觉到我们的明天会很美好。

第二天早上,老公把两架豆腐取下放在两个套了绳索的竹架子上,准备挑着沿村    去叫卖,叫我背着一个钱袋子跟着去收钱。

四月的早晨,空气新鲜湿润,路边的小花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小鸟在天空中飞翔,不时传来欢快的歌声,婉转动听的声音让人听着无比舒畅。我看着老公挑着豆腐担子在前面走着,竹扁担压在肩上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忍不住想笑。

路上行人很少,走过几户人家还没见一个人出来买我们的豆腐。慢慢觉得不安了起来,我忍不住问老公:“我们的豆腐卖不出去怎么办?”

老公说:莫急,慢慢来,我们的豆腐没掺假,只要有一个人买了,吃了会传开的。

我想也是。可是又走了几户人家,还是没人买我们的豆腐,我又垂头丧气了,嘟哝着说:“怎么办啊,脚走起泡了!”

老公说:你喊呀!像城里摆摊子的一样叫卖。

我哪里开得了口?那不羞死人啊!

老公说:那我们不卖了,挑回去自己吃了。

见他这样说,我硬着头皮轻声喊了一声:卖豆腐啦……

老公笑着说:你那是喊?比蚊子声音还细,哪个听得到?

我稍微喊大了点,他说还不行,要放开喉咙喊。

我恨不得马上返回去了,可是想到第一天做生意就这样“满载而归”又有点不服气,于是吸了吸气,放开喉咙大声喊:卖豆腐啰,邵阳的正宗豆腐……

我的声音尖细清脆,一声喊出去传去了很远,把禾田里的禾鸡也惊动了,它们扑棱着翅膀从一丘田飞到另外一丘田,我还看到田野里飞出来几只洁白的白鹭。仿佛远处还传来了我的回声,我惊得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巴。唉呀呀!这是我的声音?

老公却大声鼓励我说:就要这样叫,好听,动听,保准马上有人来买豆腐了。

他的话还没落音,从绿树丛中的一座粉色两层楼房里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大声向我们喊:卖豆腐的过来哟……

老公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步朝她家走去,我紧跟着。那个女人拿着一个大瓷碗,要买两坨,老公小心翼翼地捧上两坨白嫩白嫩的水豆腐放进她的碗里,并不断地说着“谢谢”。

女人数了四块钱给我,并仔细打量我一通,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你们邵阳来的啊,姑娘,不要喊'卖豆腐'要喊'卖白干子'我们把这种豆腐叫'白干子'”

我红着脸答应着。

有了好的开头,我来了劲头,不要老公催,一路上我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卖白干子啰,邵阳来的白干子,不掺假的哟……

还别说,这样子叫,每过一个村总有几户人家出来买了。我那个高兴劲啊真的无法形容,到了九点钟就买完了。

回家一数钱,除了本钱还赚到二十二块,虽然那时的二十二块钱刚好够一天的生活费,我们还是非常有成就感,而且有一种旗开得胜的感觉。

这样每天晚上我们把豆腐做出来,早上挑出去卖,买完回来又做第二天的准备,如此一天又一天。我跟着老公走遍了红旗桥乡的各个村子,我的声音在阡陌纵横的村道上飞扬着。

在卖豆腐的途中我们遇到了许多好心人,好多人家买了我们的豆腐,总会送给我们青菜、茄子、豆角、辣椒,还有其它的物品。有时我们做多了没有卖完,挑了回来,关公渡的雷老爷,老王,桂姐他们会主动上门来把剩下的豆腐全部买去。

有次我们卖到一个村子,有户人家的女主人,送我们一车柴火,她说,那些柴火是他老公头几年砍回来的,后来条件好了,烧煤球和液化气了,不需要了。看我们比较远,又叫她老公开车帮我们送到家,我们面对这样的好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感到无以回报,就做了一架豆腐给他们送去,谁知道,她硬按价付钱给我们。她说她的那些柴火放着也是放着,不用久了会腐朽掉,这点点东西算什么?说得我心暖暖的,眼睛湿湿的。我在心里说:好人啊!我会记住您的。

我们做豆腐,有大量的豆腐渣,开始我们把豆腐渣全部送凤姐和村里其它人喂猪了。后来凤姐建议我们自己喂几头猪,一来可以增加收入,二来不浪费资源。

可是喂猪我们没有猪圈呀。

当老王两口子知道我们为猪圈发愁时,他们马上找他儿媳妇商量,要她把地下室的两间猪圈腾出来给我们,他儿媳妇小华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样,在村书记的介绍下,养猪场给我们送来了六头小猪仔,卖饲料的老板先为我们提供饲料,说等猪出栏再给钱,还有碾米厂的老板给我们低价油糠……这一切让我们特别感动,对于一个外乡人,受到这样一群陌生人的帮助,我从内心里发出感慨:我们何德何能,让他们是如此地眷顾我们?

为此,我们在卖豆腐时,特意留下几坨不卖,故意把四角弄掉一点,或者把一坨掰开,回来送给这些帮助我们的人。我们骗他们说在路上不小心弄烂了,卖不出去,请他们帮忙吃掉它。对于我们的小把戏,有的人是看出来了,也不说破,笑呵呵地接受。事后,总会千方百计送点其它东西给我们。

六头小猪仔在我们精心喂养中,长速惊人,一个月平均长了四十多斤,每天肚子胀得饱饱的,毛色油光发亮。老王的儿子还给我们装了水龙头,便于按时清洗猪圈。看着笨得可爱的六头猪,我们心里充满希望,计算着出栏的日期,想着卖了它们可以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做梦都笑出声来。

当我们沉浸在美好的希望中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周围几个村都发生了猪瘟,几天时间就十栏九空了。村书记家跟我们同时买回的猪一夜之间全部死了!

这可把我们吓坏了,如果我们的猪也那样的话,那我们怎么办?饲料和油糠钱已经累积两千多块了。凭我们打豆腐卖哪里还得清?

我们买来消毒液,天天清洗猪圈,在猪食里放解毒药。雷老爷看到我们夫妻为这事弄得愁眉苦脸的,他安慰我们说:“不要担心,我晓得几种草药解毒,明天我去山里给你们采点草药回来喂猪试试。”他说到做到,每天去山里采来草药,要我们剁碎和在猪食里喂猪。有次他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摔进一个槽坑里,把腿摔肿了。这让我们内心非常不安,他却笑呵呵地反过来安慰我们:“哈哈!这点小伤算什么,我随便擦点草药,明天就没事了。”这样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多月,我们的猪最后安然无恙,实在是一个奇迹。这都归功于雷老爷的草药啊!雷老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怎么会忘记?

后来我们的猪出栏了,卖了四千多块钱,净赚了两千来块,我们买来礼物送给老王和老王的儿子,感谢他们的无私付出。还特意买了两瓶好酒去孝顺雷老爷,他笑呵呵地接受了,并留我们吃饭。在吃饭喝酒当中,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述说了他的人生经历和际遇。他说他认识上百种草药,会捉蛇,什么样的蛇毒他都会解。还许诺教我老公捉蛇和识别草药,一顿饭吃得开心愉快。以后每天晚上他和老王准时来到我们的小屋,喝上我们一碗豆浆或者豆腐脑,跟我们侃大山。灶里的火烧得红旺旺,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庞,他们爽朗的笑声在夜色里传出很远……

我们小屋水杉林边的那条小河是洞庭湖的一个小分支,河面狭长,河水倒映着深绿色水杉,微风吹过,碧波荡漾,水鸟在河面掠过,水鸭在水中嬉戏,岸上的水草疯长,长成了两道绿色的长堤。我们打豆腐的水都是从河里挑上来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台阶,便于挑水和洗东西,更便于钓鱼。

这条小河里的鱼也是从洞庭湖溜闯来的,不过有人承包了,承包这条小河的是一对结婚几十年无子女的五保户,男的大家叫“关老爷”,女的自然叫她“关婆婆”。

夏天来了的时候,村里人夜里偷偷在河里下钓钓鱼,关老爷经常半夜三更去河边去收钓。他们钓鱼不用钓竿,用油糠做诱饵,把油糠捻成一小坨,放在几个钓鱼勾上,把拴住钓钩的绳子挽在一个啤酒瓶子上。放好诱饵,把钓钩使劲朝河中心扔去,然后把瓶子插在河岸边的泥土中,过一个到两个小时来取一次,鱼一旦上钩就很难挣脱。钓上来的鱼大多数是大头鱼,小的有四五斤,大的有十多斤。一个晚上关老爷如果不去取钓的话,就会损失上百条鱼。

凤姐也教会了我老公放钓。

老公自从学会钓鱼后,每天晚上至少能钓上一条鱼,那段时间吃鱼成了家常小菜,清蒸、红烧、煲汤,什么样的做法都吃了。

双抢时间,大家都需要鱼做菜,几乎家家户户都去放钓,。有天晚上关老爷共收走了五十多个钓钩,把我们的也收去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大骂关老爷,好像自己偷钓别人的鱼还有理了,他们的理是:鱼又不是你关老爷放的,是洞庭湖漂流下来的鱼,凭什么就是你关老爷的了?

关老爷也理直气壮:凭我关老爷每年向乡政府交了五千块的承包费,这段河里的鱼就是我关老爷的,我收了你们的钓钩,你能把我怎么样?哼!今后见一个收一个!

我和老公惴惴不安,生怕关老爷找上门来呵斥我们这对外乡人,心里准备了一箩筐的赔礼道歉的话来应对他。直到晚上了,关老爷还没来找我们,我们侥幸得很。两个人放心磨豆子打豆腐,就在我们烧豆浆的时候,关老爷弓着背走来了,一进门就眯着他的小眼睛说:“在打豆腐啊?你们的豆腐做得不错,口碑很好哩。”我赶紧丟下铁夹,请他坐下,进里屋为他泡了一杯喷香的油茶。他接上油茶二话不说就喝了起来。我老公赶忙递上一根白沙烟,他接着放在耳朵上。老公轻咳了一声,满脸堆笑地挨近他说:“那个——那个,关老爷,对不起,下次我们不放钓了……”

我看到平时伶牙利嘴的男人说话变得语不伦次,赶紧接上他的话:“关老爷啊,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钓钩收去吧,我们不再钓鱼了,嘿嘿……”

谁知关老爷不接我话,喝完油茶,把碗递给我,转开话题说:“雷老爷说你两口子热情好客,他经常来喝豆浆,他今晚怎么不在?我今晚也来凑热闹。”

老公马上接上他的话:“雷老爷今天去他女儿家了,吃豆浆没问题,欢迎您老经常来,豆浆马上有吃了。”

豆浆开了,我舀一大碗,放了两调羹的白糖,恭恭敬敬地送到他手上。他不客气地接上,吹散着热气,咕噜咕噜一会儿喝光了,还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啧啧称好吃。

然后从屁股后面的袋子里掏出了几个钓鱼钩,说:“你们来这里做这个小生意不容易,而且你们人好,心底善良,我这段河里的鱼,你们尽管钓,我关老爷收光所有人的钓钩,再不会收你家的了。”说完把几个钓钩放在我们桌子上。

老公搓着手说:“关老爷,您真是看得起我们,我们怎么好意思天天去钓鱼呢,偶尔钓一回,偶尔钓一回,嘿嘿……”

关老爷笑眯眯地起身,弓着背,打着手电筒离开了我们的小屋,我追着出来大声说:“关老爷您慢走,常来喝豆浆啊……”

这样每天晚上我们打豆腐的时候,放一根钓,做好豆腐去收,从来没有落空,有一次居然钓上来一条十五斤重的大头鱼,老公拖不动,喊我一起从河里拖上来的。后来我怀孕期间,经常喝鱼汤,喝豆浆,第二年我儿子出生时,皮肤白里透红,水嫩水嫩的。这大慨是吃鱼和喝豆浆多的缘故。

关老爷后来跟雷老爷,老王一样,时不时来我们的小屋坐坐,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天南地北的侃大山。万籁俱寂时,我们的小屋还亮着灯,屋里还传出三个老人爽朗的笑声,和着田野里传来的蛙鸣,让这宁静的小乡村充满了生机、祥和和温馨。

五月份,我怀孕了,因为没有准生证,我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老公坚决不同意,他说这里没人知道我们内情,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我听从了他的话。

怀孕期间,老公再也不要我跟着他出去叫卖豆腐了,这期间,老王的老婆王婶像娘一样的关爱着我。

她每天来接我去她家玩,每次去她家,她总会用桂圆煮两个土鸡蛋给我吃,我不吃,她生气。她说“你怀孕,妈妈不在身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营养。今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想吃什么跟我说。”并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要注意哪些事项。有几次我没去她家,她用袋子装一二十个鸡蛋送来了,我不想收她的,但是看到她慈爱的双眼透露出真心的关怀,我心中一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我去河里提水,她看到了大声呵斥我,并快步抢下我的水桶,她去帮我提。看到她矮小的个子,提着一桶满满的水,蹒跚地一步一移地回来,我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对我的宠爱和怜惜让我忍不住想叫她一声“娘”。我抚摸着我肚子里的孩子,用心语跟他说:“孩子啊!你在湘阴县的关公渡村有一位慈祥的奶奶,你是吃着她家的土鸡蛋长成人的,你要记住她的恩情。”

还有民办教师周老师,把她家的一台黑白电视机送给我们,这样我无聊的时候就看电视新闻和电视剧,日子过得快乐又充实。

我们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好,生意是做开了,可是无意中得罪了本地的一个做豆腐生意的,让我在日后的计划生育中吃了苦头。

他叫刘二麻子,他的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点点,从小大家喊他麻子,因排行老二,村里人就叫他刘二麻子,真实姓名倒无人记得了。他做豆腐生意十多年了,我们没来前,大家都买他的,只是觉得他的豆腐越做越假,白干子看起来还可以,一下锅就烂,而且烧锅底,大家都说他的豆腐掺了米浆。说归说,买白干子还得买他的。

自从我们来了后,吃过我们的豆腐后,买他的人很少了。他怀恨在心,千方百计想找茬赶走我们,无奈我们人缘好,有大队书记,雷老爷,老王他们的帮助,他无处下手。

没想到刘二麻子去乡政府计生办举报了我们,计生办准备来捉我去医院引产。大队书记得知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了我们,并要我们做好准备。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们手足无措。这刘二麻子从哪里得来我们的准确消息的?除了凤姐两口子,谁也不知道我们没有准生证呀。这个时候要我们去哪里躲计划生育啊!王婶非常担心,她天天让我去她家,时不时出去打探消息,一看到马路上一齐走着几个人就担心是计生办的,马上叫我上她家的楼上躲起来。

那天下午很冷,傍晚的时候,我刚刚从王婶家烤火回来,突然从几个方向涌来了计生办的人,一下子把我们的小屋包围了,王婶大声呵斥他们:“人家是邵阳县的,管你们什么事?你们胡乱抓人去打胎,要遭报应的!”一个带头人怒瞪着眼睛大声吼住王婶:“你这样包庇违反计划生育者,阻碍计生办工作人员的工作,信不信把你一起捉去?”

王婶发怒了:“你吓唬谁啊?来把我老太婆捉去啊,来啊!”

我看到这种情形,怕给王婶惹麻烦,主动跟着计生办的人去了计生办。王婶在后面追着给我送来了一件毛衣。老公当时不在家,他回来见我不在,发了疯似的赶到了计生办,看到我坐在那里接受盘问,他一把把我抱住,对计生办的人说:“你们别动她!你们要是打掉了我们的孩子,我不怕犯法!”

当时我怀孕快八个月了,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无论老公怎样咆哮,威胁都没有用,他们把我推进了计生办的医务室里,叫来医生准备给我做引产手术。我麻木地躺在手术台上,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走了进来。她轻轻地把门带上,走近我,用手轻按了几下我的肚子,摸到了我肚子上的一道伤疤,温和地问我:“你头胎是剖腹产?”我说是的。她轻舒了一口气。说:“别怕,我不会给你引产的,我去跟他们说你不能动手术。”我感激地对她说了声“谢谢”。她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她把我扶起来,轻声对我说:“回去后马上离开这里,你们得罪了人,那人的亲戚是计生办的。记住:强龙难对地头蛇”她带着口罩,我看不清她的真实面貌,但是我记住了她那一双温和如春的眼睛。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了我们的小屋,那天晚上我们一夜没睡,想来想去觉得凤姐不可能出卖我们,一定是她的老公刘春楠!

后来证实我的猜测是对的,刘春楠对凤姐引我们来到这里非常不满,开始我们打豆腐,把豆腐渣给他家喂猪,他占便宜了,不说什么,后来我们自己喂猪了,他有想法了,他自己不好去举报我们,就把我们的信息告诉了刘二麻子。

我们准备搬离关公渡村,可是我们去哪里才好呢?我身怀六甲,去哪里都是计生办的重点对象啊。

第二天,雷老爷,老王,王婶,桂嫂,小华……好多人都来到了我们的小屋,大家义愤填膺,大声指责和咒骂着刘二麻子的缺德行为。发泄一顿后,又给我们出谋划策。可是最后还是不能决定何去何从。

我们正愁眉苦脸时,一个人出现了,她让我们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好前景。

她叫刘新华,是邵阳县塘渡口红石村人,十八岁时被人骗来嫁给了离关公渡村十多里路远的一个小乡村。四十来岁的她,圆脸,小眼睛,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她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她把长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辫梢搭到屁股下面去了,非常引人注目。她听她们村里人说有一对邵阳夫妻在这里做豆腐生意,她马上过来找我们了。

没想到她一来碰到了我们正准备离开,她知道我们的处境后,大腿一拍,说:“去我家,我们那里没有人做豆腐生意,没人会举报你们。”

初次见面,我们不好意思去打扰她,她见我们犹豫,就说:

我们是正宗的老乡,你们是我的娘家人。俗话说“娘家一条狗,顶得上亲舅子”呢。这个时候不要客气了,再说,我想跟你们学做豆腐。就这样了,你们今晚把东西收拾好,明天我来接你们。

她说话爽快、干脆,不容我们拒绝。我看着她,心里涌动着万种情愫,鼻子不由得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们是何等幸运,每次以为走投无路,身处绝境时,总会有好人,贵人及时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感受到人世界的美好,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那天晚上我们连夜打出两架豆腐,挨家送给给予我们帮助的人,他们知道我们要走了,也知道我们的诚意,笑呵呵地收下了。我知道,这一坨小小的豆腐,怎么能回报他们对我们的关爱和帮助?

第二天早上,新华姐真的的叫了一辆小四轮来接我们了,凤姐,雷老爷,老王,大队书记,桂嫂,周老师……他们都赶来帮忙装车,当我们依依不舍地向关公渡村的这些好人告别时,王婶匆匆赶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放着几十个鸡蛋。她把篮子放到车上,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口里反复嘱咐我: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孩子生下来一定要抱来给我看看。

听着王婶关切的话语,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我紧紧地拥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口上……

我们坐上车,车子朝着另一个陌生的村庄驶去,水杉林纷纷向后飘过,我看着来送行人的身影越变越小,眼睛里盈满了不舍的泪水。

别了,关公渡村。

别了,我生命的好人。

我会记住你们的。


我们跟着新华姐来到了她的家。

这个村庄很小,抬眼望去,只看到稀稀疏疏几座房子,房子周围是阡陌纵横的水田,除了两三座小洋楼外,大多数还是土砖房,新华姐家就是两弄简陋的土砖房,屋内的地上凹凸不平,稍不留意就有摔跟斗的可能。她安排后堂房给我睡,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一个简易衣柜,没有其它的家具。她带我到其它的房间看了,基本都一样,只有她们夫妻的房间多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这一切表明:这是一个贫困之家。想到这里,我感到极度不安,我们的到来,无疑更增加了她的生活负担。

她是骗来的,她的身上必定有故事,但是她不说,我也不问。

她边做饭边告诉我们说他的老公叫二毛,每天推着一辆三轮车去卖小菜,五更天微亮就出门,下午五六点才回家。两个儿子都长大了,很早没读书,都去深圳打工了。

下午六点钟左右,一个黑瘦的男人,推着一辆三轮车从这边禾堂走来,他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一身青布衣裳,肩膀上搭着一块黑污的毛巾,不用说他是二毛姐夫了。老公连忙走过去,帮他推三轮车。走近我发现他左手少了三根手指,拇指和食指光秃秃的。我微笑着叫他“姐夫”。他放下三轮车,望望老公,再打量着我,愣了一下问:“你们……?”

我们没来得及回答,新华姐出来了,大声对他说“娘家堂妹和妹夫来了。”他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嘴里说着“稀客,稀客。”进了屋。

晚上,新华姐把我们的处境跟二毛姐夫说了,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说:“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了,这里天高皇帝远,没人来搞计划生育。”

我们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在新华姐家的日子里,她把我当一个娇小姐养了起来,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弄吃的,吃完了王婶给我的土鸡蛋,她把她家的土鸡蛋都给我吃了。她说孕妇一定要吃好,营养充足,才能保证胎儿的正常发育,生出来的小孩才聪明。还开玩笑说,她怀孕时就是没吃上营养东西,所以两个儿子笨得很,不会念书,打工的命。后来还杀了几只老母鸡炖了给我吃了。

她每天跟着老公学打豆腐,忙前忙后,从来不说辛苦,整天笑呵呵。二毛姐夫照旧每天去卖小菜,有时带回来一条鱼,一个猪脚,还偶尔带个猪肚子。我们知道,我们没来前,他们的生活是很清苦的,他们把我们当真正的娘家舅来招待的。这份情谊朴素又真诚,让我在陌生的地方享受到亲人般的呵护和温暖。

不知不觉在他们家住了一个月了,我的预产期已经来临,二毛姐夫向附近几家医院问询了没有准生证能否接生的问题,都说一定要准生证。没办法,我们决定冒着风险回家去找私人医生接生。

在我们回去的前夜,新华姐为我们准备东西,她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回家一定要小心。我和老公决定把那套打豆腐的设备和两桶菜籽油送给她,她已经学会了打豆腐,今后可以自己做这个生意。另外把我们新买的两床新棉被送给她,我发现她家盖的被子还是许多年前的旧被子,冬天盖在身上硬邦邦的,一点不暖和。她开始坚决不要,后来见我们言辞恳切,她收下了,却抱着我哭了起来……我知道,她此刻有多少话要跟我们说,却无法说出口,她的命运,她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一个人藏在心里,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我紧紧抱着她,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

第二天早上,二毛姐夫用他的三轮车装上我们的行李,两夫妻送我们回家。

我们四人默默地行走在通往镇车站的毛马路上,只听到三轮车碾压路面发出的摩擦声,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冬日的田野一片荒凉。此刻我的心中也是无比的苍凉,从此青山一别,何时再见?而且前途迷茫,回去,等待我们的又是一种怎样的结局?

我们终于要走了,新华姐匆匆从商店买来一大袋吃的,硬塞进我们的行李袋里。她哽咽着说:“一定要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我们等着你们再来……”我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喷薄而出,哗哗地掉在地上……

我坐上了回家的班车,此时车上正播放着李娜唱的歌曲《好人一生平安》,听着那优美感人的旋律,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谁能与我同醉,相识年年岁岁,

咫尺天涯皆有缘,此情温暖人间。

看着向我们挥手告别的新华姐和二毛姐夫,我在心里坚定地说:

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后记

我们悄悄地回到了家乡,躲在一个亲戚家里待产,最后在一个私人诊所生下了我的儿子丑丑。

二十年过去了,我的丑丑已经长大了,现在长沙第一师范读大二。他的童年,少年时光都是跟着我们在漂泊,在流浪。然而不管在哪里,我们总会遇到许多好人和贵人,是他们让我们度过了一个个难关,迎来了生命的曙光。特别在塘田市躲计划生育的日子里,那些难忘的人,感人的事,我将写在下一篇文章里。

我们曾许诺,生下孩子,会再去关公渡村,再去新华姐家,把我们的儿子丑丑带给他们看,可是我们违背了诺言,生活的磨难和苦难让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了日程。我与老公商定,等丑丑大学毕业,一定要带他去,带他去看看那个给予我们无限温暖的地方,去看看那些温暖的面孔。

我祝愿,等我们再去时,凤姐,雷老爷,老王,王婶,周老师,关老爷,大队书记,新华姐……他们都健在安康!

附上我和儿子丑丑的一些照片,希望他们中有一个人看到,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们。我们虽然不能回报他们什么,却可以永远记住他们,让我们把他们给予我们的温暖和善良传递下去,让这个世界充满温馨和美好。

作者简介:陆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邵阳市作协会员,广东东莞市作协会员。喜爱文学,跳舞,听歌。致力于乡土文学创作,写有多篇散文.小说和多首诗歌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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