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苏东坡的浴日亭
山上的花正顺序开放,新叶青翠欲滴,小鸟叽喳好奇,温柔的风扑面而来。
岁月就这样,带我们又来到了一年清明。
清明——这两个字多好。
看那“清”字,青草一片,在水一旁,透露出春的气息。
而那“明”字,因日月交相辉映,使人眼前一亮,黑暗和蒙昧告退了,大地被光明覆盖。
清明时节,是春气萌动热烈的时节,敬祖,寻根,怀念,惜春,它携着深邃,从遥远的过去一路走来……
故乡、故人、故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跃然于眼前,而清明,给了思念最郑重的仪式感。
大众日报 客户端联合大众日报丰收副刊推出主题征文活动“清明时节”,向每一个远行的生命行礼,相聚和别离的命题,在今天再次开启。
在繁忙的日子里,停歇一下脚步,看看天空,念念过往,思考一下来去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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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的浴日亭
□ 侯军
北宋绍圣元年,即公元1094年,苏东坡以讥斥先朝罪贬知 英州 ,还没走到任所,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此时,东坡先生已经59岁了,长途跋涉,身心俱疲。恰好其表兄程之才时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他请发配途中的苏东坡顺路来广州小憩几日。由此,才使得位于 黄埔 南海神庙前的这座寻常小山,有机会与东坡先生结下一段永恒的诗缘。
这座小山名叫章丘,其实叫丘倒是名副其实,因为它本来就是个小土包,名之为山确实太勉强了。不过,遥想当年,在一望无垠的南海面前,它曾是此地唯一的制高点。据宋代郑熊所著《番禺杂志》记载,章丘顶上建有一个小亭,名曰“看海亭”,因其三面环海,而成为观看日出的最佳处所。
当苏东坡拾级而上,登上看海亭之际,周遭还是一片夜色。见多识广的诗人对登高观日应该并不陌生,但是,身处南海一隅,家国万里之外,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却因心境的不同而生发出迥异的诗情,于是,一首题为《浴日亭》的七律从心底涌现于笔端——
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
坐看暘谷浮金晕,遥想钱塘涌雪山。
已觉苍凉苏病骨,更烦沆瀣洗衰颜。
忽惊鸟动行人起,飞上千峰紫翠间。
这是一首充满豪气的即景抒情诗,首句以“剑气”形容夜色,可谓起笔不凡。《晋书·张华传》曾记载张华与雷焕夜观天象时的一句对话,华问:“是何祥也?”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天耳。”这大概就是以剑气形容夜色的最早渊源了。而东坡先生一句“剑气峥嵘夜插天”则令眼前的夜色顿时鲜活起来。当浩瀚的南海浮起“金晕”,诗人却遥想起千里之外的钱塘江大潮,眼前之 海潮 与心中之江潮,咫尺天涯,人隔霄壤。细细品味,不难体悟到诗人对宦海无常身世飘零的喟叹。然而,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他的达观和潇洒本已浸入骨髓,只见他笔锋一转,苍凉已令病骨复苏,衰颜亦为沆瀣清洗,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通常我们读到“沆瀣一气”这句成语往往是用作贬义,其实在古籍中,沆瀣者,夜中之气也。《列仙传》载陵阳子言:“春食朝霞,夏食沆瀣。” 司马相如 《大人赋》亦云:“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可见,东坡先生以沆瀣来洗衰颜,实在是古法之妙用。最末两句,尤见大家手笔,他不去描写海面蒸腾而出的旭日,却写身边小鸟被行人惊飞的细节,恰在蓦然回首之间,朝暾已然“飞上千峰紫翠间”了。
东坡此诗题为《浴日亭》,诗人有自注云“在南海庙前”。故而后来也有版本题为《南海浴日亭》。关于“浴日亭”的得名,有人考证是出自《山海经》里的一句话:“暘谷上有扶桑木,十日所浴。”据《广州志》记载:“浴日亭,在扶胥镇海神庙之右,小山屹立,亭冠其上,前瞰大海。夜半,日渐自东海出,故名。后改名拱日。”令我感兴趣的是,我在浴日亭上上下下找遍,竟没见到任何所谓“拱日”的痕迹;此后,我又翻检了数十首后人追和苏诗的诗作,也没见到任何一首以“拱日”名其亭的文字。由此可见,任何一处寻常山水,一经苏公题点,其山其水就都染上了他的色彩,再难改易了。此前的“看海亭”自苏诗一出,再无踪影;而后来那位妄改“浴日亭”的“拱日先生”,则更是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徒留下一段笑柄。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如今的浴日亭已经看不见大海了。千载以还,人类的活动和大自然的变迁,令海岸线渐行渐远。昔日舳舻相接、千帆竞发的景象,早已变成前朝梦影。当年东坡先生在浴日亭上所见到的奇观,我们也只能向先贤的诗文中去寻觅了。何为“沧海桑田”,是之谓也!
那日,与一众副刊同行参观完黄埔的南海庙,我正随众人沿主路而行。忽闻右上方向有人呼唤我的名字:“这里有一处苏东坡的遗迹,你不上来看看吗?”我当即驻足,仰头望去,原来是丁振海老会长的夫人王敏老师正在向我招手。她一向知道我是苏东坡的“骨灰级粉丝”,发现一个路标上标有浴日亭“苏东坡诗碑”字样,赶忙把我叫住。我迅即回转身来,拐进了登山的石阶,这才没有错过这处虽知名度不高,但却别有趣味的景点。如今,当我写下这篇文字之时,蓦然想到王敏教授已然驾鹤西行近两年了,顿觉笔重千钧,重又低吟坡公那句“已觉苍凉苏病骨”的旧句,心境也袭上了一丝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