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过,徒剩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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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午后,在熟悉的果饮店点了一杯奶茶,听着普莱斯利的山区乡村摇滚,墙上温特沃斯米勒英俊修长的脸,还有迈克尔杰克逊,高举着双手,穿着那一身黑衣黑帽的经典造型,成为绝佳点缀。

也许普莱斯利的名字让你生疏,那么你一定知道猫王了。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我是一边听着他属于一个深情男人的柔情倾诉,一边读完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我忽然仿佛捕捉到了走进这本书的正确通道——怀旧。

小说里的年轻人,在车里听广播,听音乐电台准时段放送的歌曲,比如普莱斯利的《好运的咒符》,听唱片,沙滩男孩的《加利福尼亚少女》,在乏人问津的唱片店里,遇见左手缺了一根手指的寂寞女孩儿,那一刹,你仿佛坠入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里的繁华空虚世界,快餐店的短发女孩儿,听《加利福尼亚之梦》,遇见年轻俊郎的巡警,两个人貌合神离地望着,彼此堕入彼此的梦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人往怀旧的思绪里拖着。

小说里王家卫的气息不难被察觉。并非多么形似,而是一种神采,一种表情,或者说一种氛围的相似。像是笼罩着画面的一阵烟雾,从男人女人嘴里吐出来的香烟,缓缓地,袅袅地,上升,旋转,然后消失,但你知道它始终存留着,像手腕上暧昧的游蛇蜿蜒气息,那一阵凉意。

也许他们灵魂的共鸣,就是这种怀旧——怀旧里混合着几分淡淡的忧郁,这种忧郁不会让人苦涩皱眉,却似一阵低浓度酒精带来的微醺的余味,如电影《春光乍泄》里的黎耀辉看着少年在绚丽的太阳下踢球,那浮现在唇畔的苍凉笑意。

小说里的男人,当他安居乐业,人生恍惚水到渠成,想起从前邂逅过的女子,情不自禁流眼泪。

那种忧郁,是因为距离造成的一种模糊心理效果。就像人在微微发烧的时刻,朦胧眼神看出去的七荤八素,像多角度玻璃镜面里折射出光怪陆离的世界。

何宝荣含着慌乱与愤怒,绝望与热烈地寻找着他的护照,他们两个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晦暗逼仄的出租屋缠绵,在异国他乡,时空本身已经构成一场幻梦,在这样的氛围里,故事已经自带忧郁旖旎光芒。

而小说当中的“我”,和那个萍水相逢的九指女孩儿有过的两次“同床共枕”,都没有热情如火的巫山云雨。

第一次,她醉得不省人事,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脱得光光,凝视着她的乳房,却不声不响,从头至尾,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次,她因为刚做过手术,身体状况不佳,他们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却用善解人意的温柔彼此隔膜,直到天明。

就像电影《苏州河》里的马达和牡丹,他们在晦暗潮湿的房子里,电视机糊糊地闪烁,而他们什么也没做,也许现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浪漫。

这就是艺术化的忧郁,这就是令人不知所措,无可奈何且无法自拔的距离。

小说里的男人想起某一年秋天,他和女友之间的对话。他们憧憬着未来,有关结婚生子的细枝末节。可是到最后,谁也不曾走进谁的细水长流,

她说,“说谎!”

“但她错了,我只说过一个谎。”村上春树在这里营造了几分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模糊氛围。因为这一句后面,是漫长的空白。因为这段故事后面,还有新的故事。在这之后,他又遇见了新的女孩儿。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谎言,也可能,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更有可能,“我只说过一个谎”就是最大的谎言。

思维的漩涡,现世的复杂,人与人之间言语的泥沼,折射出来的是存在的不确定,是自我确证的不切实际,是安定爱欲与人生意义的缺失——这种探讨人的存在的哲学命题,是法国作家喜欢津津乐道的陷阱,但那一分钟,我指的是那一分钟,村上春树拿捏的或许就是这种情调。

王家卫电影里的男人,或者女人,归根结底,还是他本人,就喜欢浸淫在这种朦胧的语境里,小心翼翼地,仿佛行走在酒红冰层之上,谁也不知道冰块何时会碎裂,谁也不知道拿腔拿调,故作深沉的句子最终会指向怎样的情境,但就是那分分秒秒之间的危险诱惑,暧昧模糊,分外迷人销魂。

也许这正是那么多年轻人喜欢王家卫,那么多年轻人喜欢村上春树的缘故。

这就是林清玄说的那一句,年轻的时候,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他们有三千六百五十种敏感的智慧去对世界作出见缝插针地揣测与解构,他们拒绝常规,拒绝见面就约会,约会就上床,上床就怀孕,怀孕就结婚,结婚就感情迟钝,直到死水无澜地度过一生的情节设置。

在这样的心境之下,王家卫这一类电影与村上春树的小说,提供了他们可以泅泳和舞蹈,自虐与拉扯的完美舞台。

所以过了许多年,再回头看,许多电影和小说就会沉舟侧畔地金蝉脱壳——那一层年龄枷锁指向的宿命眼界和心境造成的山水屏风,不知不觉间居然轰然坍塌,那些欲仙欲死,暧昧缠绵的迷离味道就终于寡淡苍白。

所有彼时彼地的心痒难耐,已经透支掉了千娇百媚的存在意义。时过境迁并不可怕,至少曾经为之颠鸾倒凤。

而我是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有那么一点明白,为什么十七八岁那几年会对这个导演情有独钟,大学第一天上讲台做自我介绍,大脑一片混沌,但不忘记说最爱的导演是王家卫。

也许就是那种氛围忽然像一座狭窄的,但是妥帖安全的容器装载下你所有的躁动不安,隐忍压抑的灵魂气息,你仿佛寻觅到了一种遥远的确证。这种有所回应的沉醉对于年轻的心多么的重要。

所以许多人跟随着少年维特而自戕,并非毫无道理。

我是伴着猫王的那一曲情思流淌,粗中有细,刚柔并济的《最近我可曾说过爱你》读完小说的后三分之一部分,也许是因为这部分着实是他才华洋溢的重心部分,不知为何,这也是人之常情,就仿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作家在自己作品即将终结的时候,忽然前所未有地深沉庄重起来,也许是某种“祭奠”与“告别”情绪在从中做媒。

也是到这一部分,“且听风吟”的意涵才开始明朗。仿佛是王阳明禅味非常的话:

“汝未来看此花时,汝花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

此时蓦然回首,才知从前的絮絮叨叨,扭扭捏捏,冷冷清清,琐琐碎碎原来做足铺垫。

而一切的空虚与不可捉摸,最终以九指女人的消失不见作为醍醐灌顶的那一记头顶的棒喝。一切才得以为读者心知肚明。

原来他对她竟是这般有心,原来他对这空虚庸碌的尘世,原来竟是有过飘渺的用心的,在他看似浑浑噩噩的年轻岁月,并非空空荡荡,一无是处。

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如果不是林黛玉之死做了他额头上的一个“板栗”,他怎么懂得了他从始至终都是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的。

女人成了助男人“改头换面,看破红尘”,甚而精神升华,由凡人堕入哲学家的催化剂,一个契机,一个符号,一层阶梯,所以小说里的“我”在面临对女人遥远的憧憬,与感伤的怀念中忽然窥见了生命的“永恒”——而这种“永恒”正是人生无限的“虚无”。

这与基督教宣扬的女性推促挑唆男性堕落的骨子里的偏见是不一样的。

这种“虚无”,恰恰正是生命的真谛。

正如村上春树在第38节结尾说的,“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尘世间的一切,都将“在人的洪流与时间的长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正是爱伦坡经典诗歌《乌鸦》里幽幽氤氲的黑色气息之所缘起。

“我们是在时间之中彷徨,从宇宙诞生直到死亡的时间里。所以我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只是风。”

像风一样虚无,因为一切注定流逝,像风一样自由,因为尘世间,人能够长久依恃的东西其实无有。

也许这便是村上春树寄托在这部小说里的,带有一点悲观色彩的人生哲学。

所以再回头审视那一群人(其实也不过三五个人,但一群人往往能够折射一种人类普遍的精神困境)的平凡庸碌,仿佛不由自主,不可触碰,弱不禁风的生活,仿佛就此生起了惺惺相惜的感同。

既然人生的宏大命题就是无意义的,那么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如何应对自己的生命,也许是不由自主的。

也许我在误读,也许我在过度诠释,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这就是我从这本薄薄的小说里窥到的众生相。

读完这部小说,第一件事就是和日语老师分享心得——读完《且听风吟》,老实说,是后面三分之一部分让我开始对这个作家心动。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微醺的忧郁。还有那种夜晚睡着电视机里沙沙作响的背景音般的寂寞感。当然距离感是突出的。

而猫王如痴如醉的销魂歌声还在飘荡,我仿佛也陷入某种时空转换的情境——一个身穿锈迹斑斑牛仔裤,白色背心,陈旧牛皮色夹克,戴帽子的黝黑男人,正在那里靠着山坡的巨石慵懒地唱着,而他目光的远处,是身段窈窕,金发如瀑的女郎骑着马,嘴里衔着一只开得正绚烂的花,朝他不疾不徐地哒哒而来。

这种怀旧气息是如黑洞般深邃而能够将人彻底吸引的,像王安忆小说《长恨歌》里不学无术,成天躲在房间里听留声机的男孩子。我想待会儿该搜出迈克尔波顿,莱昂纳多科恩,老鹰,或者是鲍勃迪伦的歌了。

夕阳正好,光阴定格这璀璨刹那,一切所在即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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