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是否讲道理?
编者按近代由于民主、科学和西医学的传入,中医受到很大的冲击,其中以探讨中医理论是否有道理为最大宗。最大的争论在于中医所命名的脏腑、经络,不是与解剖出来的人体器官直接对应,而是与阴阳五行八卦、十干、十二支对应。那么中医是否伪科学?有无道理?何谓理?《说文解字·玉部》解:“理,治玉也”玉是有纹理的,玉最讲究顺纹理而治,引申为事物的条理、道理、原理、真理和规则,有时亦涵藏规律之意,在某些语境下甚至与“道”相通。道与理之别◎道尽稽万物之理道与理,是古代哲学中一对重要范畴。关于两者的关系,《韩非子·解老》篇指出:“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物有理不可以相薄。物有理不可以相薄,故理之为物之制。万物各异理。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就是说:“道”是宇宙本原,是世界万物之“所以然”的内在总规律。“理”则是道在万物的具体体现,各种不同的事物,各具自身特殊的理。但各种事物的特殊理,又共同体现或吻合于作为宇宙根本规律的道。所以说“道尽稽万物之理”。朱熹《周易本义·序》亦有相近的概括:“散之在理,则有万殊;统之在道,则无二致。”◎道简而理详道与理的另一区别是道简而理详。关于“理”之详,戴震的认识又较朱熹精到。他认为“理者,察之而几微必区以别之名也,是故谓之分理。”(《戴震全书·卷六》)即是说,“理”是对事物内在规定性的区分与识别,是察微而知详的,每一具体事物都具有特殊的规律,明“理”就是察其详而明其区分,简而言之就是“理即分理”。他还认为“理为条理”—“在物之质,皆有文理。⋯⋯盖气初生物,顺而融之以成质,莫不具有分理,则有条而不紊,是以谓之条理。”“理为条理”可说是“理为分理”的逻辑延续,有区分的各事物之间必然存在其自身的特征、演化秩序和类别的关联。戴震的“理”已近似于现代科学所言之“理”了,而为科学研究提供了思想基础。关于道之简,《周易·系辞上》说:“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这里的“易简”可理解为“道简”,即人们常说的“大道至简”。“道简”至少包括了以下内涵:其一、简单演化复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这种模式,“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也是这种模式,万物分别源于至简的“道”或“太极”。其二、简可驭繁。基于复杂由简单演化而的前提,逻辑上就可执简御繁。其三、简则易知。“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即言“道”或者说“规律”是很容易懂的,是普通百姓都能明白的,因此也易掌握与运用。最幽深的道理,往往有着最朴素的外表,体现为最简约的形式,如中国的太极图、爱恩斯坦的E=mc^2这个公式。即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简而言之,条分缕析是理,贯通妙悟为道,道可统理,理从属于道,是道的具体化,道与理,反映的是普遍规律与特殊规律不相分离的辩证关系。因此,两者常合称为“道理”。格物致知古人穷理通道的方式是“格物致知”。何谓“格物”?程颐认为:“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犹日穷其理而已矣。”(《二程遗书·卷二十五》)因此,“格物”就是穷究万物自然而然之理。从以地球为视点的太阳为什么有东升西落,月为什么有阴晴圆缺,到火为什么是炎上,水为什么说润下,中药的花叶为何多能发散、藤多能舒筋……都在穷理之列。何谓“致知”?朱熹说:“致,推极也;知,尤识也。推及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四书集注·大学句章》)即以自己心中之知去学习推究万物之理而致穷尽。致于“格物”与“致知”的关系,朱熹接着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要做到致知,必须先格物。《现代汉语词典》将“格物致知”解释为:“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则而总结为理性知识。”这基本上就是我们所说的科学的观察与分析方法了。无怪乎“科学”二字在中国的最早翻译就是“格致”这两个字。“格物”与“致知”的关系还可进阶。朱熹认为:“格物,是物物上穷其至理;致知,是吾心无所不知。格物,是零细说;致知,是全体说。”《朱子语类·卷十五》,即格物是一事物一事物去获取知识,是知识在量上的积累;致知,是内心所有知识的贯通,是认识上质的提升,即学进乎道。若以朱子此说为据,现代科学主观上没有求道的欲望,它要求的是明白万事万物具体而微的理,虽有致知之意,似乎更偏零细说的“格物”层面,其致的实际是戴震所言之“理”;中医学强调的是以道统理,理中显道,学进乎道、术进乎道、技进乎道,虽有格物之举,但更偏重举一反三贯通全体的“致知”,追求的是从致小知之“理”到致大知之“道”。走的是物理一一尽知即证道理,一理触物而发即是万理的路子。中医该如何发展?零细“格物”以追求“理”的方式并非不可借鉴,现代一些实证方法仍有可观,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在医学上,面对宏观复杂的天人关系、生命体中错综的体系组织关系与更复杂的微观环境,纯粹的“格物”就很难避免局部解释有理,整体意义失统的问题。因此,更不应轻忽的是充满灵气的全体上致大知的“道”。反过来,中医虽然重“道”,却要注意另一种倾向,即不切实际的谈玄论道。中医是一门实践性科学,讲究的是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反证理论,或据实践而创新理论。理、法、方、药要丝丝合扣,而不能悬空论道。诸般妙想,都要在临床实践上面验证。正是朱子所言:“圣人不令人悬空穷理,须要格物者,是要人就那上见得道理破,便实。”(《朱子语类·卷十四》)。“格物致知”亦可作学习方法的指引,中医的学习,既要在文字上下功夫,但也不能纯在文字上下功夫,理论上死的,在用中方能显活,重在临床印证、反思。朱子说得好:“只是做工夫全在自家身心上,却不在文字上。文字已不著得思量。说穷理,只就自家身上求之,都无别物事。”(《朱子语类·卷十四》)。中医,是非有心者不能学好的学问。因此,不是中医不讲理,而是中医学的“理”,并非如西医的纯理,它是在医道统摄下的医学原理。欲明中医道理,既可以道推理,亦可知理而悟道,由此而达道通理明之境。》》编后语《素问·灵兰秘典论》说:“至道在微,变化无穷,孰知其原。”中医,不应该是教条和封闭的,而是开放和发展中的理论,在原学说创建的基础上,根据新的发展变化,需要进一步丰富和发展。在了解中医之道理前,妄想发展、光大中医,岂不是痴人说梦?︱作者简介︱潘毅,1956年11月生,教授,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中医基础理论教研室主任,广东省中医药学会基础理论研究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高校教龄23年,主讲《中医基础理论》、《中医学基础》、《中医基础理论研究进展》等课程的教学工作,年均本科授课约180学时,研究生授课约40学时。具有良好的师德,学术造诣高,教学能力强,教学经验丰富,注重教学法的研究及教学规律的摸索,在长期的教学中形成了多元知识汇通、多媒体结合的生动而又内涵丰富的教学风格,即在教学中结合具体内容,多角度地切入:如医学方法的剖析、哲学内涵的阐发、中西医学的比较、文化历史背景的透视、边缘学科知识的引入、中医其它各科的印证以及思维方法的引导等,使学生们的知识结构在学习中得以调整、拓宽与优化,深获同行和学生们的好评。来源:潘毅的博客,图片来自网络/编辑整理:潇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