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谊 髡残 1999年 150cm x 114cm 布面油画
髡[kūn]残(1612-1692),清画家。本姓刘,出家为僧后名髡残,字介丘,号石溪、白秃、石道人、石溪道人,残道者、电住道人。湖广武陵(今湖南常德)人。与石涛合称“二石”,又与八大山人,弘仁,石涛合称为“清初四画僧”。好游名山大川,后寓南京牛首山幽栖寺,与程正揆交往密切。
髡残 云中清磬图轴
髡残擅绘人物、花卉,尤其精于山水。他宗法黄公望、王蒙,绘画基础出于明代谢时臣,其技法直追元代四大家,上及北宋的巨然。山水画章法稳妥,繁复严密,郁茂而不迫塞,景色不以新奇取胜,而于平凡中见幽深;笔法浑厚,凝重、苍劲、荒率;善用雄健的秃笔和渴墨,层层皴擦勾染,笔墨交融,厚重而不板滞,秃笔而不干枯;山石多用解索皴和披麻皴,并以浓墨点苔,显得山川深厚、草木华滋。他的作品以真实山水为粉本,具有“奥境奇辟,缅邈幽深、引人入胜”的艺术境界。
髡残 黄山道中图轴
石谿并无专门的诗文集行世。据《常德府志》记载,他曾著有《浮查诗文集》,其弟子山足斧为其刊行有《髡残禅偈》一卷和《大歇堂集》六卷,可惜现在均已散佚无存。所以关于石谿的一些艺术思想和论艺言语,只能从其仅存的画迹题识和其他典籍中得其大略。笔者搜集石谿传世画迹题识百余条,现就其中关于艺术的只言片语分门别类罗列如次:
髡残 在山画山图 1662年作
论 画
尝与青谿读史论画,每晨夕登峰眺远,益得山灵真气象耳。每谓不读几卷书,不行几里路,皆眼目之见,安足论哉!亦如古德云尔。当亲授受,得彼破了蒲团诀时。余归天都,写溪河之胜,林木茂翳,总非前辈所作之境界也耶!
——题《天都溪河图》轴,1660年
香港虚白斋藏
写画一道,须知有蒙养者,囚太古无法,养者因太朴不散,不散而养者,无法而蒙也。未曾受墨,先思其蒙,既操笔,复审其养,思其蒙而审其养,自能辟蒙而全古,自能画变而无法,自归于蒙养之道矣。
——题《唐人诗意图》卷,1660年
载《石谿画集》
残僧本不知画,偶然坐禅后悟此六法。随笔所止,未知妥当也,见者棒喝。东坡云:“书画当以气韵胜人,不可有霸滞之气,有则落流俗之司,安可论画。”今栎园居士,为当代第一流人物,乃赏鉴之大方家。常嘱咐残衲作画,余不敢以能事对,强之再,遂伸毫濡墨作此。自顾位置稍觉安稳,而居士亦抚掌称快,此余之厚幸也何似。
髡残 溪山秋雨
住世出世我不能,在山画山聊尔尔。蔬斋破衲非用钱,四年涂抹这张纸。一笔两笔看不得,千笔万笔方如此。乾坤何处有此境,老僧弄出宁关理。造物虽然不寻闻,至人看见岂鄙俚。只知了我一时情,不管此纸何终始。画毕出门小跻攀,爽爽精神看看山。有情看见云出岫,无心闻知钟度关。风来千林如虎啸,吓得僧人一大跳。足下谁知触石尖,跛跛蹯蹯忍且笑。归到禅身对画图,别有一番难造报。从兹不必逾山门,澄墨吻毫穷奥妙。壬寅小春漫写记,石谿残道者。我尝惭愧这只脚,不曾阅历天下名山;又尝惭此两眼钝置,不能读万卷书,阅遍世间广大境界;又惭两耳未尝亲受智人教诲。只此三惭愧,纵有三寸舌头,开口便秃。今日见衰谢,如老骥伏枥之喻,当奈此筋骨何?每见有心眼男子,驰逐世间,深为可惜。樵居士于吾言无所不悦,然岁之所聚,不一二次,聚则一宿□□□□之晤,思过半矣。今年再入幽栖,值余病新愈,别去留此册,索余涂抹,画不成画,书不成书,独其言从胸中流出,樵者偶一展对,可当无舌人解语也。终日在千山万山中坐卧,不觉如人在饭箩边忘却饥饱也。若在城市,日对墙壁瓦砾,偶见此一块石、一株松,便觉胸中洒然清凉,此可为泉石膏肓、烟霞痼疾者语也。禅者笑余日:“师亦未忘境耶?”余日:'蛆子,汝未识境在西方,以七宝庄严,我却嫌其太富贵气,我此间草木土石却有别致,故未尝愿性生焉。他日阿弥陀佛来生此土未可知也。”禅者笑退。
癸卯春三月,余于幽栖关中养静。耳目无交,并笔墨之事稍有减去,然中心不□适。东田词丈过余山中,因谈名流书画,又惹起一番思想。东田又谓余曰:“世之画以何人为上乘,而得此中三昧者?”余以起而答曰:“若以荆、关、董、巨四者得真心法,惟巨然一人。巨师媲美于前,谓余不可继迹于后。遂复沉唯有染指之志,纵意挥洒,用一峰禾气,作《溪山闲钓》横幅,以寄其兴。临池时经营位置,未识与古人暗合不?嗟乎,人生不以学道为生,天命安为道乎?见此茫茫,岂能免百端交集。”东田以为然。余爱词丈之语,并录其上。将为水云乡中他日佳话,此语勿传到时人耳边也,遂不觉狼藉如此。
六六峰之间,振古凌霄汉。清秋净无云,争来列几案。寺幢天际悬,树色空中灿。习瀑九万寻,高风吹不断。俄然吐雾烟,近远山峰乱。深深大海涛,浩渺靡涯岸。少为岚气收,秀岭芙蓉烂。峦岫画难工,猿鸟声相唤。我忆董巨手,笔墨绝尘俗。嗟嗟世上人,谷气畴能换。翻羡屋中人,摊书烟云畔。板桥樵子归,共话羲皇上。青谿翁住石头,余住牛头之幽栖。多病尝出山就医,翁设容膝,俟余挂搭。户庭邃寂,宴坐终日,不闻车马声。或箕踞桐石间,鉴古人书画,意有所及,梦亦同趣。因观黄鹤山樵翁,兴至作是图未竟。余为合成,命名日《双溪怡照图》。当纪岁月,以见吾两人膏盲泉石潦倒至此,系以诗日:“云山叠叠水茫茫,放脚何曾问故乡。几时卖来还自买,为因泉石在膏盲。”
游山忘岁月,屐写自相过。风露零虚意,禅机静里磨。同年叩梵宇,遂比老烟萝。岂向人间说,林丘自在多。画必师古,书亦如之,观人亦然,况六法乎?石谿残道人。
丙午深秋,青谿大居士枉驾山中,留榻经旬,静谈禅旨护六法之微,论画精髓者必多览书史,登山穷源,方能造意。然大居士为当代名儒,至残衲不过天地间一个懒汉,晓得什么画来。余向尝宿黄山,见朝夕云烟幻景,林木翳然,非人世也。居士遂出端本堂纸四幅,随意属图,聊记风味云耳。居士当棒喝教我,石谿残道者爪。
吾乡青谿程司空藏有山樵《紫芝山房图》,莱阳荔裳宋观察亦有《所性斋图》,而皴染各不相同,皆山樵得意笔,乃知舞大呵者神变莫测。董华亭谓:“画如禅理,其旨亦然,禅须悟,非功力使然。”故元人论品格,宋人论气韵,品格可学力而至,气韵非妙悟则未能也。尝与青谿论笔墨三昧,知己寥寥,知其解者,真旦暮遇之耳。丁未重九前三日,作于幽栖大歇堂。病眼昏涩,自愧多谬若此。野翁道长先生得无喷饭乎?
栎园翁,文章诗画之宗匠也,尝以其所作,如穷山海,不能尽其寥廓。坡老云:“神与万物交乔智,与百工通者耳。”每欲作山水为晤对,思其人早以塞却悟门。吾乡青谿,藏有黄鹤山樵《紫芝山房图》,自谓辋川洪谷。今紫芝同青谿归楚矣,梦寐犹在。戊申霉雨中仿佛其意,呈以为棒喝之使,余又得痛快于笔墨之外矣,何如,何如?
拙画虽不及古人,亦不必古人可也。每作以自娱,亦不愿示人。近所好者多耳,识雷同赏之,如学语之徒,语虽竞利,与个事转运,虽司空青谿一见便知精粗耳。无已道者,虽不强作解事,所爱是其本色,因以赠之。己酉夏六月,电住道人。
东坡云:“当以气势胜人,则为这画;若徒然肖其景,而无意味,何云其能事也。”乃如彭泽诗,反复不已,识其真趣者得之。余于此间多年,稍有津梁,惟识者鉴之。
书家之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飞鸟出林、惊蛇入草、银钩趸尾,同是一笔。与画家皴法同一关纽。观者雷同赏之,是安知世所论有不传之妙耶。青谿翁曰:“饶舌饶舌。”
年来学得巨公禅,草树湖山信手拈。最是-一峰孤绝处,晴霞齐映蔚蓝天。牛首堂头石道人。
宝幢居士评海岳之笔如吹毛剑,挥之则万里无人。南渡诸大家,皆北面,余自留此,未尝见其真迹。观宝幢居士所评,当不知何如其妙也。嗟嗟,予以老病废去笔墨,若十年不亲乐器,尚可坐尽此道?预先居士索我以不敬,致以丑态,真所谓惭惶杀人。石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