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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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雨水较往年多，盛夏的蔡家河水覆盖了整个河床，偶有几处长有草丛的沙滩露出水面，变成小小的绿洲。蔡家河流水自从有了人文气息，上游经过改造，已经变成了一条有源有流，有狭有阔，有缓有急的终年奔流的河。蔡家河水流的加大，吸引了众多的自然来客：黑白相间的水鸟，啾啾鸣叫的雨燕，红嘴乌鸦，还有叫声震荡山谷的布谷鸟，偶尔还有高盘天空，浮在云间的鸮。河水扶摇水草，冲击着卵石，在卵石边打几个漩儿急忙流走了，小鱼儿却在卵石旁边的缝隙里专心地捉虫子。夜间，蛙声此起彼伏，传得很远，喧嚣之中有天籁。
晚饭后，有人在河边纳凉说话，亦有充满活力的青年在河坝上散步，随手揪下一片树叶放在两唇之间，吹奏出带有山野味的曲调来，在河水哗哗伴奏下成为一种原生态的，大型舞台上不曾有的乐声。这不是音乐，只有心灵能够感受。在赵岩柏看来：狮吼虎啸，小鸟鸣叫；一声火车的长鸣，一声婴儿的啼哭，在恰当的环境适当的时间里出现，人的耳朵受到愉悦，心灵得到滋润，心情已被陶冶，那它就是音乐。
又是一个愉悦的晚饭后，厂礼堂放映革命样板戏“龙江颂。”倪建国一家早早在礼堂里占了地方，摆上凳子，并挤出地儿让赵岩柏坐，只是《龙江颂》里江水英无夫无子，孑然一身在那里枯躁地唱着司空见惯的唱词令人乏味。赵岩柏困得慌，在江水英“啊——啊”的拖腔中做了个梦，梦醒时分，江水英“啊”的拖腔才唱出一半，赵岩柏便和倪建国他们一家打了招呼挤出了礼堂准备回宿舍睡觉。此时，天已黄昏，突然，从石堡子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紧接着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沟里显得格外刺耳。礼堂外休闲的人们，家属楼下消暑的人们，马路上散步的人们都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急步向石堡子方向涌去。
在石堡子桥附近两辆卡车追尾。石堡子桥是通往五二〇三、五二〇四厂的交通要道，桥下洪流滚滚。近几天，关山一带连续降雨，各山沟里河流普遍上涨，尤其策底河五二〇四厂流段的水流更是涨势迅猛，翻滚的浊浪直往桥面上扑，情势危急。厂里早已组织有关人员在这里执勤，一切车辆禁止通行，当两辆解放卡车行驶到桥前时被执勤人员拦截，后面的卡车刹车不及，重重地撞在了前面卡车的后马槽上。此时石堡子桥附近聚集了不少人，忽然在桥坝上执勤的人挥舞着手里的小红旗，大声呼喊：“洪水下来了，快跑！”只见离桥二百米开外的上游有一巨大的黑色物体摇摇晃晃地奔泻下来。在那物体的前面有一堵近一米高的，在落日的日晖下闪着亮光的水墙，那是洪峰，洪峰后面的巨大物体是七局三公司的库存木料，上千方的木料被洪水冲泻而来，如同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的百艘战舰，直逼石堡子桥，人们迅速散开，眼睁睁地看着几百根硕大的木料拥挤着，起伏着向大桥冲撞而去，瞬间，十几根、几十根、上百根木料被横亘着的大桥挡住，后面的木料冲击着前面的木料，木料随着水流的波动上下起伏，木料拥堵住洪流的去路，像山一样压迫着大桥，猛烈撞击着大桥，只听一声轰隆隆沉闷的声响，大桥轰然倒塌，半截桥面在汹涌的洪水和木料巨大的推力下飞出二十几米，甩成钢筋水泥的残渣，几百根木料翻滚着向下游狂泻而去，势不可挡地漫过策底河冲向旷野里，农田里。五二〇三，五二〇四厂的交通运输线被无情地切断了。
据当天〇四厂报道：下午全厂职工防汛抗洪，各车间上班的职工得到命令停止生产，加入到抗洪抢险中去，洪水在马路上翻卷着树枝杂物汹涌而下，他们立刻关了车间前后大门和所有的窗户，把装有泥沙的草袋搬到大门口摞起来。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洪流顺势而下将那个车间旁边工棚下面储放的几十坛盐酸卷跑了，厂广播传出了军代表的声音：“洪水就是命令，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共产党员们，共青团员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车间主任挥起挽着衣袖的胳膊大喊一声：“跟我来！”话音未落，只见他从车间后门的窗户里翻跳了出去，党团员紧随其后，青年们跟着一个个跳进咆哮的洪水里，他们在洪水的冲击下手拉手，结成人链顽强的挪动到工棚下面，然后从车间转出来砖块和泥沙草袋，接力传递到工棚周围，码起一堵矮墙，将洪水堵在了墙外，保住了工棚内的生产物资，再用砖块码筑起一个墙墩，将一辆架子车立在上面，必要时当梯子让职工们从这里翻墙上山逃生……人们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几个青年职工在齐膝深的洪水里站立不稳地强堵被洪水冲跑的盐酸坛子，他们是上夜班正在睡觉的青年，听到广播后迅疾赶到车间参加抗洪救险，不料，找不到路，他们趟着洪水互相搀扶着向前行走，他们把坛子一个个转运到马路边上地势较高的台子上。洪水越来越急，他们艰难地寻找，生怕遗漏盐酸坛子，被困在车间里的工人们扒在窗户上焦急地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要他们注意安全，他们一句都听不到，忽然一股难闻的气味在他们附近急剧飘散，但见一个盐酸坛子在水中冒着烟气，随时可能爆炸，车间里的工人们从窗户里甩出一根拔河用的绳子，并极力喊着他们的名字引起他们的注意，绳子顺水漂流到他们面前，他们拽着绳子被拉了回来。还有其他报道……
第二天，河水水位下降了很多，总厂指挥部组织起桥梁施工队，先用木料抢修一座便桥，恢复交通，一边筹备重新设计按原址建造一座新桥。经过二十四小时的连续奋战，便桥搭好了，七局三公司的数辆大卡车通过便桥沿河去寻找被洪水冲走的木料。
抢建石堡子新桥的工作通宵进行，疏浚河道的工作也同时展开。一辆进口的“太拖拉”大卡车和雇佣的地方公社的几辆马车，在一辆起重吊车的运作下，来回繁忙地将损毁桥梁的钢筋水泥残块运出河道，开太拖拉的司机就是何学忠。厂里将这辆新进的重型卡车交给他，他非常喜欢这个庞大的伙伴。
夜，河道里施工现场数十盏五百瓦的灯泡发出强烈的光芒。河道底部到公路路面临时修了一条大约三十度斜坡的土路，铺上砂石，勉强行车，已经工作了一天的何师傅仍然精神焕发，这一车他仍然是满车重装，足有十几吨重，用铁索捆绑在车马槽当间，当汽车马达轰鸣着开到坡路的中间时，路面陷下去一个坑，一组车轮被卡在坑里吭哧着扒了窝。筑路队负责人忙叫来两个民工，往坑里填埋沙土。这时后面一辆拉着桥梁残块的马车在车夫不住吆喝下吃力地爬行，四匹骡马使出浑身的劲，四蹄蹬展奋力拉着马车，马车夫见太拖拉抛了锚，愈从它侧面绕行，他左手拉住梢骡子的缰绳，右手在空中大幅度的挥动着鞭子，鞭梢在空中甩出一个个炸响，嘴里使劲吆喝着：“駕！駕！”骡马蹄下腾起滚滚尘土，马车呼啦一下从太拖拉后面饶了过来。何师傅看到民工将坑填平了，便跳上驾驶室，发动了汽车，汽车马达轰鸣着，十个巨大的车轮飞转了起来，然后猛然往前一蹿摇晃着往坡上爬，紧跟在太拖拉右侧的马车也在往这边靠，赶车的马车夫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太拖拉后面，不料，太拖拉往前猛蹿一下又滑溜下来，巨大的车轮辗过马车夫的身体后，又回到刚填过的坑里。填坑的民工发现后历声尖叫起来，何师傅听到叫声，立马下车察看，眼前的一幕使他立刻瘫软倒地。
医生没能从死神那里夺回马车夫他那年轻的生命，何师傅也在医院里打着点滴，精神恍惚。
第四章
情.生命.歌
九月底，各车间公布了学徒工转正的名单，参加工作三年的这些小青年绝大多数都由学徒工转为一级工，他们的工资从第一年的二十四元到第二年的二十七，再到第三年的三十二元，又到现在的四十一元，收入有了不小的飞跃。
“十一”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晴好。赵岩柏，韩石峰如约参加单玲的婚礼，婚礼选择在石堡子靠近河边的一座山丘上的临时小学里举行，课桌拼在一起，周围坐满了来客。课桌上摆放着糖果、瓜子、香烟。单玲的婚礼引起了厂部的重视，尤其李副厂长亲自参加了她的婚礼，更让在坐的来宾来客羡慕不已。
单玲的恋爱没有花前月下的唧唧我我，婚礼也因陋就简，没有诸如订婚、收取彩礼和选择良辰吉日的繁文缛节。单玲的婚礼如此简约，在当时是一种风气。正在人们举杯碰盏时，只见李副厂长手捂胸口，满头虚汗地跌坐在方凳上，众人忙将李副厂长送往土谷堆平凉地区二院。经诊断，李副厂长患有胃癌，已到晚期。
进入十一月，石堡子桥已抢建完工。位于石堡子宽阔地带靠近山的那边，在建的拥有三百个床位的厂职工医院已初具规模。还有菜场，新的综合商场都在有序建造，靠近蔡家河离家属楼不远的厂部招待所已投入营运。新建的托儿所、小学业已竣工，来年开春即可使用。初高中校舍则在五二〇四厂完工，即将迎来第一批学生。
林德亮正满身油污地组装塑料压铸模，他正拿着一件模芯放在涂有研磨膏的平板上，双手叠起按在模芯上摇晃着身体，均匀地甩着“8”字。压铸模的组装是难度比较高的一个环节：四组导柱导套误差在丝毫之间，模体中间六个模芯的误差同样要求在丝毫之内。这样下来就相当于十套活塞和气缸在同时工作，尤其是六个模芯高低不差0.02MM，光洁度要接近镜面，几乎能当镜子用。
林德亮是一个肯动脑子的小青年，遇到什么难干的活，就越能激发他的兴趣，总想改改这，改改那。最近他在捉摸着喷火管钻孔套自动进给装置的改进。其实，四〇火箭弹的主要生产工艺流程都是五十年代从前苏联全盘端过来的，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工艺图纸都是定了型的，国内许多军工企业生产了十几年，若要对其改动是非常困难的，现在生产的新四〇火箭弹的生产工艺流程也是国内顶级专家拍了板的。
付凯林也是一个技术革新迷。生产车间各道工序中喷火管是卡脖子工序，付凯林想把手动工装夹具改装成气动夹具。他画了图，做了试样，改来改去地忙碌着，他从某资料上看到“永动机遐想”的议题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过几天的劳作，他做了一个平衡支架，装上一个精心加工的轮子，一边用手转动，一边翻阅资料，揣摩着怎样才能“给它一下力，让他永远地转动起来。”付凯林正专心地加工塑料压铸模上十个定位孔，门被轻轻的推开了。精密设备都有独立的小工房，要四季保持衡温，以免机械性能和加工精度受损。进来的是身患癌症的李副厂长，他身体虚弱，面色蜡黄，但目光有神。付凯林忙让他坐下，他摆着手说：“不要打扰你的工作。”他又说：“前方车间任务吃紧，工具科的担子也很重，我是来看看，给你们鼓鼓劲。”他接着问付凯林喷火管气动夹具的革新是否有进展。当他听说没进展还在努力时又鼓励他不要放弃，然后又到机床轰鸣的大车间去察看。他的在磨床上干活的小女儿看到父亲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和小青年们亲切谈话，鼓舞着大伙的干劲，泪水不由涌出眼眶。去年她初中毕业进厂参加工作，厂里准备安排她留在厂办公室，父亲则坚持让她下车间当工人。唐工长见到病重的李副厂长，劝他到办公室休息一下，他笑一笑，直径往钳工装配那里走去。看到林德亮正在研磨模芯，又和他攀谈起来。正在划线的文霞忙拿过一个方凳子让他坐下，他摆摆手。当林德亮说喷火管钻孔导套进给自动化有进展时，李副厂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好好干！”说完拖着病弱的身躯又要到前方车间去看看。文霞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抹起了眼泪，青年工人们望着李副厂长的背影，默默地为他祈祷，但愿他不要过早地离开他们。
技术组里，林德亮拿着自己草拟的喷火管钻孔导套进给自动化的改进图纸正和殷红讲着需要改进的意见，殷红拿着笔在几张草图上指着问着，然后说：“行，我明白了，等我把手头上的这活干完就给你制图。”林德亮点着头又转身对技术组组长黄大年说：“等殷红把图做好了能附带给晒上两套蓝图最好了。”黄大年笑着说：“应该没问题，但是要等到你的工装定型以后。”林德亮离开技术组又匆忙去找唐段长，要求把他技改的活往前安排一下。唐段长步履匆匆地走进车间。他是被韩端玉的老婆纠缠着中午去石堡子车站接她丈夫，她丈夫半月前出差，刚走一星期，她就嚷嚷着说丈夫要回来了，要唐段长陪她去接。不论唐工长怎么说，她一口咬定丈夫要回来了。无奈，唐工长每天中午陪她去石堡子车站干等着不可能回来的她丈夫。唐段长穿好工衣，就在大外圆磨上加工起药型罩模来。近一段时间，压药车间连续爆模，工具科也在厂技术科协助下抓紧从材质上、热处理方面查找原因，备用两套方案：把原先常用的40Cr材料急加工十套供前方使用，再用T8和35CrMO材料各加工十套，检验其淬火的有效性。在此期间，为了不影响前方车间的正常生产，必须加大投入量。林德亮和唐段长谈着技改的事，唐段长一边停下床子，拿样板测量模体的角度，一边说：“现在模具工装压力大，你干的所料压铸模也是指定项目，到现在有些部件还没有出来，后期组装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过，你的技改项目我会见缝插针安排进去。”说着看一眼林德亮，又用手摸着模体加工面摇着头嘀咕道：“看来35crMo料光洁度上不去。”药型罩模对光洁度要求非常高，以减少摩擦，确保压药工序的绝对安全。T8料光洁度没问题，但药型罩模是一个实体，内因力释放不充分，淬火容易淬裂。问题明摆着，只有在热处理上突破。
大约半月后，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夜晚，李副厂长终于被可怕的癌症夺去了他年仅57岁的生命。
雪花，晶莹剔透，多姿多态，冷硬中盈流出柔美的情怀，在冰凉的世界里舞出银色的、泛热的白絮，纷纷扬扬，营造着茫茫的雪原，迤逦的雪山，迷离中恍如银色的海。一场大雪覆盖了北国，它以迷人的景色送走了过去的一年，迎来了新的一年。
周六的晚上。“小河的水呀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解放军进山来到咱们农村搞秋收，……”吴录德轻声地唱着歌又欣然拿起口琴吹起来，口琴发出雄浑，节奏感很强的音效。吹完一曲，他抿一抿嘴，又拿出一本歌曲集《外国歌曲三百首》，翻到某一页让正在写家书的韩石峰看，歌名叫《西班牙船长的女儿》。韩石峰扫了一眼，用牙齿咬着钢笔尾部对吴录德说：“你先看吧，我信还没写完那。”“你不看可就没有机会了，我借邹技术员的，明天就还他。”吴录德有点遗憾地说。“那也没办法，你现在可以抄几首下来，我完了再看。”韩石峰出了主意，然后又低头写信了。“也只有这样了。”吴录德说着便爬在桌子的那头开始抄录歌曲，嘴里还嗔怪地埋怨韩石峰怎么最近老写信，而且越写越长，像写书似的。这时，有“当，当！”的敲门声，随后就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紧接着就见你推我搡地涌进来几个铣工班的女青年，外加张茵茵。见吴录德和韩石峰双双爬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快嘴的张茵茵便嚷嚷起来：“练字哪？上学的时候都干嘛去了，白学啦？还不快去跟老师要学费。”韩石峰忙把写了一半的信连同钢笔一起放进了挂在墙上的黄色挎包里。吴录德则若无其事地继续抄写，嘴里却说：“你们坐，我马上就完。”蒋明丽从桌子上拿起“外国歌曲三百首”翻看着曲目，然后嘴一撇：“从哪弄来的歌本，尽是什么情呀，爱呀的，别说不会唱，就是会唱，那怎唱得出口，赶快收拾掉，咱们还有话要说那。”
这几个女青年是来劝吴录德不要对学徒延期过于放在心上。其实，张榜的时候，吴录德压根就没去看，如同与他无关似的。蒋明丽看到红榜上没有吴录德的名字时心里很压抑，不知怎么劝说吴录德才好，吴录德则嘲讽地说：“这就对了，如果有我那才怪呢。”
这时,张茵茵则把那歌本夺过来随手翻看着，然后停顿在某一页上轻声哼起来。韩石峰忽然问她们：“鲁文珍怎么没来？”“她在睡觉那。”和鲁文珍住一个宿舍的牛玉清说道。然后又说：“她今天又到地区二院看病了，问她怎么样，她说没啥。”提到鲁文珍，大伙情绪都低沉了下来，还是牛玉清扭转了话题：“那歌本上都是什么歌，唱一下让我们听听。”吴录德心里纳闷，她刚才还说什么情呀爱呀的怎么能唱得出口，现在却提出来唱一下让大伙听，难道她先前说的不是心里话？想着不由看了牛玉清一眼。其她女青年也嚷嚷着要吴录德唱。吴录德清了一下嗓子，唱起了印度尼西亚歌曲《宝贝》。张茵茵开始低声附和着，后来就和吴录德放声唱了起来：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那动荡的生活，你爸爸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哪我的宝贝……。别样的情调，优美的曲风，一下子把人们带到异国他乡的外部世界，青年人的心门顿时被打开，他们知道了战争歌曲除了群情激昂，坚强有力地打杀以外还可以这样唱。一阵静默后，牛玉清看看大伙，很有感触地说：“还有这味的歌？”其他几人也在静静地回味。吴录德被她们赞扬后更增加了唱歌的欲望，然后一首接一首地唱，大家都会唱的歌就都拍着手附和着唱起来，他们无忧无虑，忘情地唱着，优美的歌曲会引诱人的唱歌欲望。他们时而唱着歌，时而说说话，时而讲个笑话，然后放声大笑，那样的纯真，那样的坦诚和那样对生活无限的想往。
凌晨一时半，赵岩柏加班回来，刚要伸手推门，听到里面唧唧喳喳说笑的声音，听得出是同班组那几位青年女工，此时又觉得很困，稍一犹豫，收回了手，走到隔壁黄世荣宿舍里，他们正准备睡觉，赵岩柏就在黄世荣床上挤睡到天亮。
“你一个月开销那么大，怎么没想多存一点钱？老爸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记得不？老让我费心思。眼看就要回家过春节，你一点钱都拿不出来。”车间东门口，殷红正说着殷平。“就发那一点钱，哪能存得下。”殷平辨白着。“你把香烟戒了，那玩意有啥好抽的。”殷红斜睨一眼殷平，从衣兜里拿出二十元钱，“这钱你拿着，早点去安口买车票，剩余的钱买核桃，别乱花。”
今年春节赵岩柏仍然不打算回兰州，他从安口买了核桃，大肉让韩石峰给家里带去。
大年三十晚上，赵岩柏和几个留厂的青年聚集在家属区靠西山的窑洞金兰山、梁卫民那里。买了几瓶酒，什么下酒的东西也没有，站在地当间端着喝水缸子就直接碰杯，互祝新春快乐！赵岩柏不能喝酒，闻到酒味就醉，吃酒枣，吃甜胚子也醉。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举起酒杯，连嘴唇都不曾浸湿，一来二往人家都说赵岩柏扫了他们的兴。互相劝酒酒意浓，梁卫民起了酒意，觉得缸子喝酒不过瘾，提议直接拿酒瓶喝，不一会，几人连呕带吐，泪眼汪汪。赵岩柏明白：他们想家了。大过年的，在山沟里没人疼，没人爱的，眼泪自然流了出来，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但看到如同亲兄弟一般的他们借酒消愁，醉卧床头，他不由地忙乎了起来，闻不得酒的他，扶了这一个，又要顾那一个。“你吐，吐不吐？不吐把盆子拿过来，我，我吐。”梁卫民问黄世荣，说着就“哇”地一声喷泻了一地。“有抢吃的，没见过抢吐的。”赵岩柏嚷嚷着，但眼前的景况弄得他胃里也翻江倒海，几欲吐出来，他急忙跑到外面往垃圾桶里清了个干净，又忙着收拾他们吐在床上的，喷在地上的秽物。这边还没弄干净那边又吐了，三番五次，赵岩柏也筋疲力尽了，坐在凳子上看他们吐，尤其是黄世荣，他嘴里总是“噗，噗”地吐，好像有吐不完的东西似的。还有那个梁卫民，看他喝得猛，吐得也狂，这一阵却喊着赵岩柏帮他把吐在毛衣上的脏东西弄干净。赵岩柏说：“你到底醉没醉？吐成那样还能顾得上毛衣。”“这毛衣是鲁文珍给我织的。”“这倒是个新鲜事，看来你还真没醉。”赵岩柏有了精神头儿。“我吐了就没事了，鲁文珍她没错，车间里对她不公。”梁卫民说着，声音里带着哭腔。那边看似醉成烂泥的金兰山说：“你不要说了行不行！”金兰山是怕梁卫民酒后惹祸，力劝他不要说。
金兰山是郝书记的一只笔杆子，每年的年终总结和代表车间发言都是郝书记授意，他再写成文字，又从嘴里变成语言读出来。长此以往，他有应付之嫌，以至于今年的年终总结的开头他就念到：“一年一度的年终总结又要开始了”时就被辜副厂长立即打断：“话不能这样讲，总结年年有，年年不一样，不是又要开始了，是就要开始了。你讲话好像年年都一样，没什么可总结的了。”金兰山被弄得语塞，只好按辜副厂长的话讲下去：“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我们很有必要全面、认真地总结一下过去一年的工作……”
“我就要说，鲁文珍她到底怎么啦，凭什么就被说成落后青年，还延长学徒转正期。”赵岩柏拿干净毛巾仔细地给他擦去毛衣上的污垢，饶有兴趣地低头去看他的毛衣式样：高领部分均匀地棱起着，胸襟部分是几道波浪形，中间凸出几个菱形块，收紧的下摆依然棱起着。其实，最近车间里有几个女青年给男青年织手套，织呢子衣服护领，还有拿六七双线手套拆成线织成线裤的，童心已逝，春心在他们身上萌发。前段时间余淑兰到处搜集了几双线手套，给韩石峰织了一条线裤，韩石峰拿着线裤爱不释手，前后比划着，试在身上，突发奇想：“我没有说织一个撒尿的地方呀？她怎么就知道。”赵岩柏说：“你是男的呀，”吴录德笑着说：“我觉得赵岩柏说得对，你是男的。不然的话，你还怀疑是否是织给你的。”赵岩柏对这个问题到现在还不是太明白。“挺好看的。”赵岩柏说了一声。梁卫民用外衣把身子紧裹了一下，似乎怕谁把毛衣给剥了去。赵岩柏看到黄世荣又“噗噗”地吐着清水，正准备给他擦一下，梁卫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鲁文珍是个好青年。”“她当然是个好青年。”赵岩柏望着梁卫民说着，欲从他手中抽出胳膊，但梁卫民攥得更紧，“她又去地区二院献血了，自从第一次给那个生娃大出血的婆娘献血后，她又献了好几次血。”“是给一个产妇！”金兰山躺在另一张床上历声纠正道，末了还嘀咕道：“说话真难听。”梁卫民松开赵岩柏，一边翻转身体一边说：“还嫌难听，你将来娶了婆娘还敢叫太太？”“我没那么高雅，但叫老婆总可以吧。”金兰山当即反驳道。嘴里吐不干净的黄世荣说：“叫，叫妻子。”赵岩柏心想：看来都没醉。接着给黄世荣擦完吐在肩膀上的唾液，又将毛巾垫在他的肩胛处。
这时睡在门后面那张床上的贾庆余却呜呜地哭了起来：“早知道这么寒酸，还不如回兰州过年。”“你早干啥去了，现在说有啥用。”赵岩柏望着贾庆余说。不劝还好，一劝他哭得越将恓惶起来，其他人也跟着抹着泪眼唉声叹气。稍许，贾庆余抹一把泪说：“我回去怕我妈又要让我和我那远方表妹相亲，我烦着哪！”“那是好事呀，你烦什么？”赵岩柏脱口问道，转而一想也许还有隐情，便问：“她和你亲上加亲，不好吗？”“你没听说过近亲结婚不是生猴就是生猪，那不是造孽吗。”贾庆余嘴里嘟囔着，又说“其实我早就……”“早就看上谁了？你给她提了吗？”赵岩柏追问道“提了，石头楼的。”“看来她没有答应，要么你不会哭。”“但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只是望着我笑。”“那还是有希望，你应该笑，哭什么，弄得我们心里都不好受。”
贾庆余在前方要害车间，他所说的那位石头楼的女青年是他们车间团支部书记，她叫谭丽，贾庆余眼光不错。这时黄世荣和梁卫民已经发出阵阵鼾声，赵岩柏也打了一个哈欠，睡吧，农历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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