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拉板车的老人

我遇见她的时候,是在湖滨十字路口的那段上坡路上,只见她拉着一板车破烂,佝偻着背,因为要使尽全力,我看她的头和膝盖差不多都要连在一起了。
上身穿的一件破棉袄已经旧到看不出颜色,身上、脚上遍布尘垢,整个人就像她板车上刚从垃圾堆掏出的破烂一般,褴褛不堪。
看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像秋日的枯草,杂乱无章地杵在脑门上,映衬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愈发深刻,年纪约摸70岁左右。
她艰难地拖着板车的身影,与这欣欣向荣的四月盛景,与这城市的鲜艳繁华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知道这一定是个饱受生活磨难,老来又无所依靠的可怜老人。
果不其然,我看见她将板车停在天桥下与一个环卫工人聊起家常。她说自己每天都会从城北赶往杨村那边的收购站,把手头的这些回收垃圾拉过去,这样比直接卖给收破烂的价钱要高一些。
我想从县城北边到市区杨村,大概有十里路吧!别说拖一板车东西,就是徒步都够累人的,况且她已这么大年纪。仅仅是为了生存,她已竭尽全力。
见她和环卫工人聊得起劲,我经过她们身旁时便停了下来,于是她把眼光投向我道:“姑娘啊!死了老板(丈夫)的女人千万不要再跟人了,哪怕在外捡点吃的都比找男人强……”
我已经清楚,这是一个曾死了丈夫然后再嫁又没遇到好男人的苦命女人,估计一生饱受男人伤害。
她撸起袖子,掀起衣服给我看,身上的累累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长长短短,纵横交错,这可都是男人曾经打她留下的罪证啊,尽管时光如水,也带不去这满身斑斑伤痕。
我问她当年为什么不逃跑,怎么能够忍受这样非人的日子。她说她是带着三个孩子从无为乡下嫁到这个小城的,她跑了,孩子就会被饿死。男人打她是因她生不出孩子,加上婆婆在其中挑唆,更加拿她不当人了。
我呆怔半天,满脑袋都是关于传宗接代,婚姻的意义在哪里。
她见我半天没作声,遂说道:“那个年代有多艰难,姑娘,你是没经历过啊!”那一脸无望,那口口声声地喊着我“姑娘”,喊得我差点落下泪来。
见她腰上,腰椎上贴满止痛膏,我问她身上的骨头是不是很疼,她说痛到生不如死。
她告诉我,前阵子在一个工地上寻铁丝,被一根铁丝戳到鼻腔,顿时血流不止,整个人成了血人。有人看见准备打120送她到医院,她执意不去。心想血流干了死了正好,谁知老天爷不收,闲她阳间活罪还没受够。言语里尽是苦人天护佑的意思。
面对如此健谈,如此皮实的老人,让我仿佛看到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虽身处卑微,生命却顽强得如同荒原里的野草,风吹日晒,雨雪霜冻,她总会逢着季节生生不息。
也许在家暴的家庭长大的孩子本身就存在缺陷,同时也没有受到什么好的教育,她说子女们对她并不孝顺,没人管她死活。人性蚀骨的冷漠,丑恶被老人悉数遇尽,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
她说起一板车破烂一天能卖个七八块钱,加上政府一个月补的250元的生活费,差不多够了,饿不死了。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党和政府,说共产党好,比儿女好多了。
我给她算了算,一个月满打满算,500来块钱,不够现代女人的一套化妆品或一件衣服,就是这样仅够糊口的毫无质量的生活,于一个老人已经很感激很知足了。
一个人该是经历过怎样的苦痛与磨难,因那一点点甜就会很满足。
我想大概更多的还是没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幸运,那份人性的光辉给她送去一丝温暖,尽管这份温暖是如此微弱,却足以支撑她能够活下去。
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看着各色车轮从我眼前碾过,那个老人的板车在我的目送下,已经越来越远,我想我已经幸福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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