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
“文正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
——梁启超
(一)
一天黄昏,一小偷早早的潜入曾国藩家中坐在房梁上,等全家人睡着了再下手。
但没想到,坐在书桌前背《岳阳楼记》的曾国藩从黄昏一直背到子夜,小偷都睡了两觉了曾国藩还没背下来,于是忍无可忍,跳下房梁,指着曾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怎么这么笨,还读什么书?我都听会了,看我给你背一遍,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
小偷从头背到尾,丝毫不差,背毕一甩手一推门,扬长而去,留下曾国藩坐在那里目瞪口呆。
这件事起码说明了四个问题:
- 曾国藩读书确实很用功;
- 在读书上,他确实没有天分;
- 读死书可以防盗;
- 家里装防盗门是头等大事。
曾国藩早年读书真的这么差吗?
是的,很差,不仅他差,他老爹读书更差。
(二)
1832年(道光十二年)春的一个早晨,湖南湘乡县荷塘村的一个普通家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一对父子,父亲43岁,叫曾麟书,儿子叫曾国藩,22岁。
两人起这么早干嘛去?
去县里赶考,考秀才,但这条路父子俩已经来回走了很多次了。
具体走了多远呢?
据著名曾国藩研究专家张宏杰先生考据,曾麟书在这条路上已经来回徒步走了一万两千里,而曾国藩也已经徒步走了近五千里。
为什么会走这么远?
因为“复读”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在此之前,曾麟书已经考了16次了,而曾国藩也已来回了5次。
所以,这对父子其实已经是县里的“名人”了,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名,而是被当做愚笨的反面教材的“坏名”,被人讥笑。
曾麟书从十几岁就开始考秀才,到现在头发已花白了,还没中。
未中秀才的读书人叫童生,而老童生历来是乡里嘲笑的对象。为什么大伙儿不笑别人,单单就笑曾麟书这个童生?
因为那些考了几次不中的人,就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地就放弃了,放弃的人多,坚持的人少。
物以稀为贵,不笑你笑谁?
以前只笑曾麟书,最近几年被讥笑的对象扩大化了,把曾国藩也纳入此列,曾国藩14岁就跟着父亲一起上考场,也已经考了5届,次次名落孙山,大有超越父亲的势头。
父子一起参考,一起落榜,毫无悬念,这样“稀有品种”的新闻效应就比一个曾麟书大多了,曾家人愚笨的名声传遍湘乡县,成了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消遣对象。
有些实在不忍看不下去的邻居好意相劝:
“曾家祖坟没有冒青烟,你们就消停得了,好好种地起码没有这些流言蜚语。”
但曾家父子却没把这些话听进去,没打算放弃,毅然早早的出了门,去参加考试,可正是这次考试,带给了曾国藩更大的打击。
(三)
《聊斋志异》中是这样描写学子们的窘境的:
“白足提篮,似乞丐;官呵吏骂,似囚犯”
这个痛苦大吗?
不大,起码比再次名落孙山小。
名落孙山的痛苦最大吗?
不是,起码比当反面教材小。
这次考试,曾氏父子都拼了老命,在发榜的那一天,命运分为了两半:
父亲曾麟书终于榜上有名,曾麟书不断地揉自己的眼睛,确实没有看错,名字赫然在列,17次了,终于得成。
这可比范进中举还值得庆祝,因为破了天荒,600年了,老曾家世代农民,终于出了一个秀才!
可曾国藩也是不断的揉了揉眼睛,在榜上来回看了无数遍,始终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他第六次落榜了。
落榜已经异常痛苦,更痛苦的是,他在另一张榜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什么榜?
反面典型榜。
你可能不知道,每次考完后,主考官都会把好文章贴出来当成正面范文,有正面范文就有反面典型。曾国藩的文章,就在反面典型的榜首,批示是:
“文笔尚可,但文理不同,大家要引以为戒。”
这是相当严厉的批评,顺治九年,给文章就定过拙劣的等级,这个「文理不通」是最低等的,就是最差中的最差。
以前和父亲一起只在湘乡县里有“名”,这下好了,自己的成了全湖南人的笑柄,成了全湖南吃瓜群众茶余饭后的消遣对象。
这对于一个20多岁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但痛苦到底是能彻底摧毁一个人,还是能成就一个人,就要看当事人自己是把痛苦当做灾难还是财富了。
曾国藩会怎么选?
(四)
回到家,曾家立马为父亲中秀才而大摆宴席,而曾国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再也不出来。
他要思索,要苦苦思索,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考试,为什么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定有原因,一定要找出这个原因。
连续六次失利,让曾国藩确认了一个让自己无法相信的事实:
“虽然自己有极强的进取心,但上天没有给自己一个与雄心相匹配的聪明大脑。”
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资质之陋,不符识远而行不逮。”
但曾家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倔强(用湖南的土话说就是“霸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从爷爷和父亲的言行中继承并发扬了这种倔强。
他在后来的家书中写道:“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
现在虽然已落榜6次,并成了反面教材,但要就此懦弱无刚吗?
不能。
那如何解决自己的巨大的雄心与愚笨的头脑之间的差距?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超越常人的努力!”
这次的失利及“悬牌批责”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激起了曾国藩的斗志,他要破釜沉舟,再一次发奋,挽回自己的颜面,当然,使蛮力肯定不行。
终于,他使自己忘掉过去的耻辱,忘记流言蜚语,于是心静下来了,只钻研一个问题:
既然考官说我文理不同,那到底“不通”在哪里?那些中榜的模范作文到底好在哪里?我到底差在哪里?
他把自己的作文和范文反复比较,总结出了答案:
- 自己的主要问题是虽然文章四平八稳,但笔力羸弱,缺乏打动人的地方;
- 过于注重局部细节的打磨,缺乏大局的贯通和整体的气势。
于是,接下来一年,自己的重点学习内容来了,就是「文章的大局、笔力的锋芒」。
再一年的头悬梁、锥刺股。
1833年(道光十三年),秀才考试马上又要开始,曾国藩起了个大早,在之前6年的同一时间,那个已经打开了6次的院门又一次被推开,他再次踏上了科举之路。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比以往坚定、自信了许多。
结果会怎样?命运是否会被改写?
(五)
院试当天,曾国藩凌晨就起床来到考场,贡院灯火通明。
排队、搜身、入场,他很淡定,因为钻研学习16年来,虽然屡败,但自己从没有怠慢过,就在去年,自觉已经打通了文章的关节,找到了通向更高仕途的钥匙。
拿到文章题目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于下笔,而是默坐了半个时辰(1个小时),在心里构思了整篇文章的脉络,然后才缓缓下笔,一一展开,交卷的那一刻,他觉得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
等待是漫长的,在放榜那天,曾国藩又起了个大早,立在人群之中紧张的搜索榜单,终于,在榜单尾部,名字赫然在列。
中了!虽然名次不行,但终归是中了!
消息传回老曾家,全家异常兴奋,摆了20桌酒席以示庆贺,曾国藩中秀才和他老爹有本质的区别,因为曾麟书已经40多了,他的秀才只算得是曾家的荣誉,在仕途上不可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但曾国藩不同,他才20多岁,在仕途上还大有可为。
从这一年开始,老曾家祖坟上的青烟似乎真的开始往外冒了,中了秀才的第二年,恰好是乡试之年(考举人为乡试),曾国藩在省城长沙再次高中,是全省的第36名,成绩比县里考秀才成绩还好。
再接再厉。
这年(1833年)11月,举人曾国藩再次上路,去北京赶考,看看能否来一个「三联捷」(连续一级一级向上考三次,都中了叫三联捷)。
进士的录取率与秀才、举人不可同日而语,据学者何炳棣研究,在清代考中进士的录取概率是多少呢?
0.000048%。这是多少?千万分之4.8,比中双色球头等奖高那么一点点。
所以,中进士不仅学问好、文章好,运气也要好,缺一不可。
这一年,曾国藩运气没有那么好,落榜了,这并不奇怪,毕竟整个清代能连中三元者也寥寥无几。
5年后的1838年(道光十八年),是再一次京城会试之期,曾国藩进京,背水一战。
他能否高中呢?
(六)
这次,曾家祖坟上不仅冒青烟,而且起了火!
曾国藩高中进士,这年他28岁。
“愚钝”的曾国藩不仅中了进士,还比明清两代进士的平均年龄小了10岁。
中了进士后,兴奋的曾国藩又马不停蹄的参加了“朝考”,这次是国家从进士中选拔翰林,翰林在清代可不得了,有清一代,不是翰林是不可能做宰辅、大学士的。
也就是说,要不是翰林出身,是不可能做到位极人臣的。
按理说,他是没什么机会中翰林的,因为他的进士是三甲,也就是进士里比较靠后的名次,按照以往惯例,三甲里出翰林的传统几乎没有。
但这次,曾家祖坟上不仅起了明火,简直是在喷火!
他发挥异常出色,居然取得一等第三名,后来道光皇帝亲自阅卷审核时,读了曾国藩的文章大加赞赏,又给他提了一个名次:
一等第二名,授翰林庶吉士!
消息传回湘乡,不仅整个湘乡,乃至整个湖南都为之一震,如同《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一般,前来攀附者络绎不绝,许多人送钱送物、嘘寒问暖,就连之前瞧不起曾家的湘乡县令也过来和曾国藩的弟弟们称兄道弟,仿佛是失散多年的手足无异。
故事说完了。
曾国藩的学习之路,对于今天的我们,有哪些启示?
(七)
比如孩子们的学业上,家长们都在找找捷径、找快捷方法,希望能四两拨千里。
再比如我们的事业上,太多人在找风口,可那些天天在找风口的人,最终成功了吗?
曾国藩说:
“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
下笨功夫,下日日不断之功。换来的只是知识吗?不是,还有很多副产品:
1、笨的人在智力上没有炫耀的资本,因此比别人更虚心、更肯付出;
2、从小失败如家常便饭,失败多了,“逆商”就比较高,抗击打能力就比别人强;
3、笨的人知道自己没法取巧,唯有慢慢钻研,因此死角少。
回头看,笨功夫真的慢吗?
我们为什么去找捷径,就是觉得捷径比较快,但你看曾国藩,他虽然前面很慢,考了7次秀才,但正是因为前面慢,底子打得好,在后面的举人、进士、翰林都非常顺利,最后竟然比明清两代的进士平均年龄还小10岁。
后来打太平天国,他也延续了这种“笨拙”的思想,正所谓结硬寨、打呆仗。
这说明什么?
说明「慢就是快」。
前面慢,基础牢,后面就会快;
前面快,地基不稳,后面就大概率会翻车。
(八)
「尚拙、守拙」,与君共勉。
(完)